火焰王朝的西北军大本营就在落日城,落日城是东大陆西部最大的城市也曾是最坚固的要塞。100年前,火焰王朝的开国皇帝前后征召了三百多万大军围攻这里,整整攻打了十年,最后以二百余万士兵的生命为代价才攻克了落日城。
落日城本来叫做天罚城,一直是东大陆向西大陆输出物质和文明的前沿阵地,也或多或少一直是阻挡西大陆野蛮人进犯的桥头堡。
当火焰王朝的百万大军蜂拥而至时,落日城就成了圣教最后的阵地,由当时圣教三圣之一的日贤镇守。而在日贤与城玉石俱焚后,天罚城才改名为落日城以示纪念那位圣教那一代最后的强者。
落日城的陷落代表了圣教在东大陆的彻底失败,统治东大陆千百年的圣教终于被驱赶到西大陆去和野蛮人作战了,圣教也被王朝宣布为邪教,入邪教者视为王朝的敌人,全家处斩。
落日城之战已经类似于传说,那是东大陆两大势力最后的碰撞。那一场历经十年的大战,确切的死亡人数根本无法统计出来,前前后后有至少千万的圣教教众支援或者被追杀进了落日城。城破之后,那些最后的抵抗者围在日贤的尸体前集体自杀了。
而王朝方面,不计生死的攻城战术,使得最精锐的七个军镇中就有四个军镇的军队完全打光了,被王朝的皇帝直接取消了军镇的藩地。
后人评说此战时无不扼腕叹息。
英明神勇的王朝皇帝不仅仅是在这一场耗日持久的战役中成功消灭了圣教最后的力量,与此同时也有效地沉重打击了王朝内部各大军阀的力量,不仅加强了王朝对军队的控制,同时也从那些军阀手中收回了大量肥沃的土地和充足的人口资源。要知道那四个军镇的藩地就占据了王朝将近五分之一的土地。
但遗憾的是皇帝并没有取得完胜。这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不是新兴才二十几年的王朝所能一口气承受的。由于战后王朝直属部队兵力的不足,财力的不足,为了平息王朝境内敌对势力迭起的叛乱,王朝不得已才允许让拥有领地的贵族和zhan有大片土地的世家豪强蓄养私兵征讨反叛。
让王朝皇帝寝食难安的四个军镇的王朝直属队伍虽然打光了,可是地盘却被大大小小的贵族世家趁着王朝急需休养生息之际占据了,军阀尾大不掉的出鞘利剑也成了一点点侵蚀皇权的隐藏着的暗箭。
王朝秉承的以军功加授领地的律令使得王朝内部贵族世家积极开始备战,个人势力急速的增长起来。基本上,落日城之战过后没有几年,贵族世家私兵的数量就渐渐超过了王朝的军队。
手里有了军队,本来就是从与圣教的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贵族世家们的野心和胃口就更大了,肆无忌惮到甚至随便给别人按个罪名就相互征伐抢占土地,就连当时王朝内许多被皇帝默许独立的小国都是由贵族世家的私军毫不客气地攻占了。
由于王朝根本掌握不了贵族豪强的私兵,也缺乏绝对的武力,这也使得皇权对贵族世家领地的统治变得十分薄弱,领地的领民完全就成了贵族们的私有品,就连必要的税收也很难征集。甚至可以说,离开皇帝的眼前,在那些贵族世家的领地里,任他们谁都是皇帝。
战后军力的衰退,皇权的虚弱,贵族世家的崛起,百姓的重归苦难,也正因如此,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落日城之战,是非功过已经无法盖棺定论了。
建功侯辖下的落日城经过百年的恢复,又拥有了几百万的人口,因为东西贸易的发达,仍然是东大陆西部最繁荣的城市。
但是现在的落日城已经没有了当初高大雄伟的城墙和周围纵横无数的堡垒,只是简单地象征性地围了一圈单薄的城墙而已。这一是因为王朝从来没有下旨重建,二也是因为驻守此地的世袭军镇建功侯几代人都无意建城。或者他们觉得坐拥三十万铁骑,武力足够了,或者也不想引起王朝不必要的猜忌吧。
当年跟随皇帝鞍前马后打下火焰王朝江山的七大军镇,如今已经没有了当时天下七分在军镇的荣耀与辉煌。
成功侯、永昌侯、永定侯、永盛侯一脉因为落日城一战已经失去了边境地带的庞大藩地,同时也失去了对王朝军队的控制。虽然还是王朝有数的贵族,不过他们的后裔们现在也只能是在朝廷里做做官,在内地的封地里骑骑马放放羊了。
当年的武功侯的平南军镇由于子嗣断绝,在三十年前易主,现在的武功侯苏莫敌虽然也曾是平南军的一方重将,但同时也是皇帝陛下的表弟,而且还是太子妃的父亲。
平北军的贺武因为十几年前犯了重罪被削去了永兴侯的爵位,只保留了平北将军衔,他的儿子贺小武因为入了邪教正被王朝通缉中,估计平北军在这一代就将取消封地了。剩下的只有西北军镇建功侯隋氏一脉了,而现在的建功侯隋风骨心里或许只能一直低头嘀咕,“臣惶恐”了。
火焰王朝的分封制度因为从开始就没有明确的规划,可以说是被当时拥兵自重的大大小小的军阀们逼出来的政策,所以一直相当混乱。
建功侯的封地名义上是西北四州,可是在他的封地内却有着大大小小的贵族领地,他们或者是第一代建功侯手下的大将,或者是王朝最开始分封到这里的。加上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和地方豪强,几乎就占去了四州一半的土地。
这些贵族世家手下都有着人数不等的私兵,加起来居然也有将近二十万之众。私兵是由贵族自己准备军械和补给,而西北军的三十万编制内士兵则是王朝统一发放军械辎重,一直以来都算是王朝的直属部队。私兵们效忠的是领主,而西北军效忠的却是火焰王朝和建功侯而非哪一任的皇帝。
赋税的征收更是混乱。按照王朝的税收制度,西北四州只比照京城标准田收成的十分之二上缴国库,其余归建功侯私有。可是四州内部的那些贵族们却不仅仅要上缴十分之二的收成给国库,还要缴纳十分之二的收成给建功侯。所以四州内贵族豪强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有精锐的西北军坐镇,这四州之内却也算是风调雨顺、和和气气了。
由王朝下拨的给养军资已经到位,西北军三日后就准备开拔了,隋风骨却还没决定该派哪几路军出兵。按照常规而言,一路西进攻击蛮族的话,由距离祁谷方面最近的凉州军、肃州军出兵是最便捷的,再加上落日城本部的十万大军,就算是一直打到三千里外蛮族的汗王帐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陛下密旨中的小心邪教的那一句话却让隋风骨心里起了核计。
现在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隋风骨,在年轻的时候可是贵族世家子弟中有名的游侠,曾经很多次扮成商旅深入蛮族之地,所以对蛮族的生活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也知道蛮族的很多部落都是圣教的拥趸,他们无休止地骚扰王朝的边境或者也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建功侯一脉一直扼守着大陆的西出口,所以对圣教的事情特别地关注。当年无数的圣教信徒西迁之后,已经在西大陆站稳了脚跟,毕竟从千余年前开始,圣教就一直对西大陆进行着渗透,至于现在圣教有多大的势力还无法下定论。但是从细作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消息看,圣教在西大陆隐隐有独大之势。或许,圣教正在谋划回归也不好说,而蛮族绝对是圣教的马前卒,至于圣教是否在自己领地内潜伏了力量也是个未知数。所以这一次出兵,隋风骨不得不谨慎再三。
凉州军、肃州军的将士大都是当年从内地转战而来的原西北军的后人,想当年都有亲人朋友死在与邪教的战斗中,是与邪教有着血海深仇的。而甘州军、宁州军都是当年落日城一战后就地重建的,不能否认里面可能有邪教的后代,所以为了谨慎起见这两路军一直只派驻在内线地带。
换了一身戎装的隋风骨看着自己的幕僚们一直在兴奋地大抒己见,这些人这些天来都一直反对派甘州军、宁州军出战,理由是蛮族现在可能是邪教的信徒,怕这些军队阵前反水。
一直没有言语的隋风骨暗自叹了口气,这些人虽然算得上是杰出的人才却都有一个弱点,就是从来没有自领一军上阵杀过敌。也因为如此,他们根本不了解什么是军人。
真正的军人是有着自己尊崇的荣誉的,在战场上只谈服从根本不谈信仰,更不用说他一手打造的西北军了,他相信这些军人只服从他一个人的命令。至于皇帝陛下嘛,也要看是什么命令了。不过这次的命令却是一定要服从的。隋风骨不自觉地向圣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还真是不甘寂寞。
“令甘州军、宁州军一日内集结完毕,三日后阅兵祁谷。”隋风骨轻轻拍拍桌子,然后随意地摆摆手,让还要畅所欲言的幕僚们下去了。
隋风骨慢慢在屋里跺着步,偶尔看一眼墙上挂着的社稷图,如果将甘州军和宁州军调到蛮族之地去的话,从落日城到圣京就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军队了。现在,平南军和平北军也都出境作战,那么王朝内地除了圣京的二十万禁军外就只有各地的私兵了。
这几年各地的反叛虽然消停了很多,但那些一心复国复教的人们难免不是在养精蓄锐。想到这,隋风骨停下脚步,摇摇头,心下不免黯然。
王朝的手段实在是太血腥了,建朝以来,每次作战都是流血千里,肆意杀伐。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却在各地一点点一次次地播下了不可调和的仇恨。
而那些王朝的中流砥柱那些贵族世家们却在自己的领地里胡作非为无恶不作,不思造福领民反而横征暴敛滥杀无辜,将领民视为草芥,这也更增添了那些被压迫的百姓们的反意。东大陆千百年来一直喜欢用武力说话,所以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老百姓略微受人煽动就叛乱频频。
隋风骨自己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这四个州里去尽量消解这些仇恨,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能做到。他拍了拍身上的软甲,心中也烦躁起来。
十多天前,隋风骨就知道西北的蛮族正在调集部落武装要来王朝抢粮抢物资。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出来掠夺,这已经是这么多年来蛮族的老习惯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隋风骨都是借着这个机会锻炼士兵的实战经验,而蛮族也是靠这种毫无胜算的作战来消耗庞大的却本身无法负担的人口资源。
南洋那边虽然形势大好却正在陷入苦战,平南军看来是要被拖在那里了。而只是蛮族小小的蠢蠢欲动,皇帝陛下却一反常态要西北军和平北军倾巢而出出境作战。三路齐发,这么一来如果再有战事的话,王朝能出动的只有禁军了。
看着社稷图,隋风骨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一向谨慎的皇帝为什么这次要将所有的军队都调出作战呢。他隐约感到,禁军应该也要派出去了。
为什么?真像是传言中的,皇帝要对铁旗王动手了吗,或者他要逼着铁旗王造反吗。隋风骨心里冷笑了一下,看来皇帝始终无法信任军镇的军队。
血旗王,隋风骨近乎呻吟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血旗指处,天下无敌”,他囔囔地念了很多遍。
在隋风骨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爷爷很隐讳地说过一点血旗王的故事。
那个英勇的汉子啸傲世间,手持一把大刀、背插二面血旗,在圣教的统治日益黑暗的年代,在市井中揭竿而起,带着那些紧紧跟随他前赴后继慨然赴死的英雄豪杰们,与坐拥天下的圣教进行着原本无望的厮杀,屡败屡战,越战越强。
正是他们的勇敢和血性,带给了无数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以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对幸福的一点点渴望。像人一样去战斗吧,像人一样死去吧,一个个不屈地死去的灵魂终于点燃了全天下的奴隶般苟活着的人们反抗****的烈火,直到这个黑暗的世界化为灰烬。
隋风骨的手渐渐攥紧了,曾几何时,他多想和爷爷一样能成为血旗王的马前卒,救天下子民于水火之中。“吾以吾血洗天下”,跟着这样的一个人去肆意纵横、血洗天下。
那两面在天下间飘扬的血旗,一面暗红的染的是牺牲兄弟的血,一面鲜红的沾的是圣教恶鬼的血。“吾以吾血洗天下”“虽天下共击,吾往之”,隋风骨慨然长叹,“好男儿,当如此!”不自觉地一掌击碎了身边的桌案。
血旗王,铁旗王,一字之差。火焰王朝立朝后,就大方地将血旗王的儿子封为世袭铁旗王,这也是火焰王朝唯一的王爵,领地十万户。
这一代的铁旗王余无念,一个总是与风liu和荒唐有关的人,想到这个总是白衣飘飘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隋风骨终于笑了。
是啊,很久不见了。年轻时的一幕幕很容易就出现在脑海里。这个当年的圣京第一公子,风花雪月倒是行家里手,十三岁就敢带着众多贵族世家子弟去逛窑子,结果因为随行保护的侍从太多引来了禁军,蛮横的主子骄横的侍从,结果可想而知。一场死伤数十人的碰撞掀起了京城更大的骚乱,那一夜,多少富贵人家的孩子被教训得嗷嗷乱叫哇哇痛哭。隋风骨自己也未能幸免。
别人都在刻苦习武,为了将来战场上得战功捞领地,可是余无念却完全没这个心思,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或是爬爬谁家的墙头勾搭勾搭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争风天下倒是可能,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争锋天下的人。
可是,谁又真的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他呢。隋风骨倒是想把余无念看成一个做大事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不认为余无念是那种心怀天下苍生的人,因为那个人实在是有些惫懒,争天下对余无念而言似乎会感觉太累了吧。
十万户,十万兵,就算是自己是皇帝也会因此时时如鲠在喉吧,更何况余无念手下的私兵早就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而且还没算上附属于他的那些贵族世家们。
想着想着,杀伐决断从不瞻前顾后的隋风骨有些茫然了。在他脑海中,那个十七岁就在青楼中一举格杀了数名刺客的年轻人替代了那温和的笑容。那一战虽然被各个方面刻意隐瞒下来,数年后才传出来,可是隋风骨却知道,余无念在那时,一身的武功已经高出自己甚多。
隋风骨轻轻地笑了,他倒是真的希望有机会能与余无念一战,只是因为他余无念是那个天下无双的血旗王的后人。三十万铁骑在握,隋风骨自然也免不了有了意气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