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贝多芬故居走回布拉格城堡时,从西北飘来的大块大块的云团间开始露出了蓝天和太阳,把布拉格城堡照耀得瑰丽多姿。布拉格的市政府机构全分布在河东,而捷克的国家机构则集中在河西的布拉格城堡里,总统府就在布拉格城堡广场上的宫殿里。
广场上聚集了许多游客在等候制服华丽的哨兵举行换岗仪式。不一会儿,换岗仪式果然开始了,这时候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换岗仪式进行到一半,突然间大片大片的雪花从一块黑色的大云团里飘洒了下来,把碎琼乱玉纷纷扬扬地撒向了广场,撒向了美丽的伏尔塔瓦河。换岗仪式丝毫没有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大雪的影响,一切如常。游客们也是静静地站在雪花中观看。这时候,站在布拉格城堡上透过茫茫雪帘隔河东望,从云隙间射出的多束阳光把整个布拉格照得金碧辉煌,色彩斑斓。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笔,令人叹为观止!
大云团飘走,雪霁天晴。不一会儿,另一块黑色的大云团又飘了过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又洒将下来。如此反复了好多次,把金色的布拉格换成了银妆素裹。
有哥德式巍峨尖塔的圣维特大教堂是布拉格红衣主教的所在地,已经有千年历史。教堂内的拱顶设计巧夺天工,别具一格。教堂内的彩色玻璃窗是二十世纪重新装配上去的,用色彩缤纷的玻璃镶拼出许多圣经故事的图画,吸引人们驻足观赏。
看到许多游客都朝着圣维特大教堂背后的一条石子台阶的下山小巷走去,就跟着走了下去。哦,原来是去著名的黄金小巷,这里有大名鼎鼎的卡夫卡小屋。所谓的“黄金小巷”其实不过是一条十分简陋的小巷,历史上一直是布拉格城堡里的宫廷卫队侍从和金银首饰工匠们的住所,如今成了纪念品小店铺的一条街,游人如织。
弗朗茨·卡夫卡(FranzKafka,1883—1924)出生于奥匈帝国时代布拉格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他在布拉格读完小学和中学,并获得法学博士学位。他随后在布拉格一家保险公司任职,并在工作之余开始他的写作生涯。他腼腆内向,尽职敬业,在上司、同事和亲友中均有良好人缘。由于父亲不愿意资助他,卡夫卡未能如愿成为专业作家,不得不边工作边写作。1916年他放弃了工作来到了这黄金小巷22号静心写作,在这里完成了《城堡》、《乡村医生》和《致科学院的报告》等小说。为了文学,他一生没有结婚。艰苦的生活和过劳的写作,使他染上了肺结核,四十一岁就英年早逝。又一个艺术天才被肺结核所吞噬!
卡夫卡著作中小说只占其全部作品的三分之一,其余全是书信,其中情书又占了一半。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年里分别有过两段恋情,特别是1920—1923这三年里同已婚的捷克女作家兼记者米莲娜·扬申斯卡(MilenaJensenska,1896—1944)之间那段刻骨销魂的婚外恋情,爱得既真挚也很凄苦。卡夫卡《致米莲娜情书》也被评为“震撼人心的爱情小说”。1923年卡夫卡在波罗的海度假时同小他十五岁的犹太女子朵拉(DoraDiamant)相遇并开始了同居生活。第二年,卡夫卡向朵拉正式求婚。但一个月后,朵拉却等来了卡夫卡的葬礼。
卡夫卡生活在布拉格德语区的犹太人圈子里,用德语写作。从外部世界看来,他是捷克人;然而对捷克而言他又是犹太人。这种与生俱来的特殊双重身份,同波希米亚出生的奥地利大作曲家马勒的处境极为相似。卡夫卡的复杂性格在其作品里有充分的反映。卡夫卡文笔明净,想象奇诡,常用寓言喻人事,其寓意则言人人殊。他生活清苦,其乐就是写作;他是在自己的笔端上享受现实生活里没有得到的男女之欢,如《城堡》;他身居城堡下的陋巷,其代表作也是《城堡》。他的笔法别开生面,令二十世纪许多时髦的写作流派纷纷效仿,甚至把他捧上了天,说成是文学史上与莎士比亚、但丁和歌德一样的巨人。其实他的文学地位似乎更像是绘画史上的梵高。
现在年轻人到布拉格,第一个想到的名人也许会是卡夫卡,或者是那位在捷克以外红得发紫、长居巴黎、而在布拉格却并不受欢迎的昆德拉。老一代人则会想到哈赛克的《好兵帅克》;我想到的则是斯美塔纳和德沃夏克。也许这就叫“代沟”。我对昆德拉的好感倒不是因为他的小说《无法承受的生活之轻》,而是他对现代音乐独到的诠释。他的音乐随笔《向斯特拉文斯基致敬》很精彩。
卡夫卡的德语写作,用词非常精细准确;而许多卡夫卡作品的翻译家们却常常敷衍了事,特别是对许多同义词缺乏推敲而乱用。昆德拉对此提出了很尖锐的批评:“见鬼!……,诸位翻译先生,请不要鸡奸我们吧!”不禁联想起大陆某些翻译尼采的先生们,是否也该让昆德拉骂上几句?
晚上参加了所在旅馆组织的“波希米亚民俗晚餐”。在这个大旅馆里住着的大多是从国外来的游客,自然是赚取外汇的好机会。“波希米亚民俗晚餐”的动听广告果然吸引了许多住客,把门外两辆旅行大巴坐得爆满,费用是歌剧《阿依达》的四倍。在暮色中车队沿着伏尔塔瓦河左岸向北开了很久,终于停进了一座漂亮的村子。领队把我们带进了一家很大的酒吧,依次入坐。晚餐的食物粗制滥造味同嚼蜡;所谓的葡萄酒不过是用水兑得稀稀的粉红色酒精饮料,随便喝。问侍者有没有捷克啤酒,结果他们用塑料桶装出了啤酒,用大勺子往外舀,直接舀进了我们的杯子里。啤酒淡而无汽;到布拉格以来这一顿最贵的晚餐喝的就是这样的啤酒。千百年来啤酒早已经溶入了捷克文化,一顿没有好啤酒的波希米亚晚餐肯定是冒牌的。记得在二战前的布拉格,在啤酒厂附近的居民区里,可以出钱把啤酒管道直接像自来水那样接进家家户户,从而不出家门就可以打开龙头喝到新鲜的啤酒。时过境迁,这种事说给年轻人听还不相信呢。但话还得说回来,在布拉格城里酒吧的啤酒,还是价廉物美,货真价实。
热闹的是,他们拉来了一批穿着波希米亚服装的“民间艺人”在酒吧里唱唱跳跳。几位“波希米亚村姑”还不时地从座位上把正在进食的客人拉出去一起狂跳一阵子,反正那音乐既不是波尔卡也不是连德勒;一直闹到午夜才把我们送回布拉格。在这里居然也尝到了所谓的“社会大转型”时代常常会遇到的场景,同神州的许多“旅游景点”何其相似乃尔!
格里格小屋
第四天下午坐火车回慕尼黑。上午来到瓦斯拉夫大街,把最后半天花在正对着梵切斯拉斯广场的捷克国家博物馆。限于时间,我专门拜访了作为国家博物馆一部分的音乐博物馆。
捷克历史上出现过许多杰出的音乐家。除了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外,杰出音乐家的名字举不胜举。由于历史上捷克和奥匈帝国难分难舍的关系,有许多作曲家就很难说清楚是奥地利的还是捷克的;如莫扎特的得意门生胡默尔、大名鼎鼎的马勒,虽然都生于波希米亚,但一生的主要活动是在维也纳,从而奥地利称他们为奥地利作曲家,捷克则称之为捷克作曲家。但捷克作为一个音乐之国则是公认的,音乐史上捷克音乐往往能构成单独的一章。从音乐家们在国家博物馆里所占的地位和比重,也足以看出音乐在捷克文化中的崇高地位。
有一个展台专门介绍了小提琴大师和作曲家扬·库贝里克(JanKubelik,1880—1940),他就是1990年回到布拉格引起轰动的指挥大师拉法埃尔·库贝里克的父亲。他自小就是小提琴神童,8岁就进入布拉格音乐学院深造;18岁就誉满欧洲;21岁轰动了美国。22岁他自己掏腰包资助和带领布拉格爱乐乐团访问伦敦并大获成功。他把自己八个子女全部培养成了出色的音乐家:五个女儿都是小提琴家,其中一个儿子拉法埃尔成为指挥大师。
在扬·库贝里克的展台边,展出了同时代的小提琴家弗朗茨·昂德里切克的名琴。只不知扬·库贝里克的那把1715年的斯特拉蒂瓦里“皇帝”名琴如今落户谁家?
接下去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字:雅纳切克、菲比赫、苏克(德沃夏克的女婿)、诺瓦克,……
在捷克众多的音乐家里,该提一下德尔德拉(Franti?ekDrdla,1868—1944)这位小提琴家和作曲家。他的大量优秀作品未能流传开,唯独纪念舒伯特的一首小提琴曲《纪念》(《Souvenir》)却像千古绝唱似地广为流传,爱乐者无人不知,无人不爱,是捷克音乐里一朵小小奇葩。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前:艾玛·德斯婷诺娃(EmaDestinnova,1878—1930),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杰出女歌唱家。只要看过传记影片《非凡的艾玛》,就一定会对这位人格上顶天立地的艺术家留下难忘的印象。这位在二十世纪初曾经和伟大的卡鲁索联袂誉满欧美的巨星,以她自己的财力资助了捷克的抵抗运动。一次大战期间,她不畏迫害,毅然回到了布拉格,结果遭到了当局的软禁,直至一战结束才重返舞台。艾玛多才多艺,不仅是杰出的歌唱家,也是戏剧演员和小说家。
值得一提的是那感人至深的格里格(EdvardGrieg1843—1907)小屋。音乐博物馆里专门腾出了场地复制了这位德沃夏克的挚友、挪威最杰出的作曲家和钢琴家在布拉格的小屋,让参观者亲临其境。小屋的来源得从德沃夏克的葬礼说起。
1892年至1895年德沃夏克经历了三年成功的美国之旅,事业上登峰造极,但身心上却因过劳和思乡而竭尽疲惫。功成名就的他终于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波希米亚,不得不在乡间休养一段时间。1896年,他前往伦敦出席了他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的首演,空前成功。这首协奏曲也许算得上是德沃夏克最感人至深的乐曲。
1897年,他被授为维也纳艺术家资助评审委员会的评委,还被授予荣誉勋章。1901年9月8日是德沃夏克一生中最为荣耀的一天,波希米亚如同国庆一般庆祝了他的六十岁生日,举办他的作品音乐会,还为他举办了国宴。1901年底,他受聘为布拉格音乐学院院长。
尽管事业上极尽荣华,但他的个人生活却仍然贫困,健康每况愈下,肾脏也出现衰竭。1904年4月发病,并发心脏衰竭,于5月1日病逝于布拉格。
噩耗传出,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艺术家和文化精英都赶来了布拉格,包括格里格。5月5日,布拉格为德沃夏克举行了盛大的国葬;他被葬在布拉格的发源地维谢赫拉德小山顶处的捷克国魂墓园。
格里格同德沃夏克情深谊厚,他为没有能够同挚友见上最后一面而悲痛不已。葬礼后他留在了布拉格很久,把自己关在一栋小木屋里缅怀挚友,埋头创作。成为音乐史上的美谈。
看着那简陋的格里格小屋,真的很怀恋那个年代,那个有着真情和深情的年代。
国家博物馆单独设立了德沃夏克博物馆,是一幢巴洛克风格的精致小楼,位于市中心南缘。
下午回慕尼黑的列车就是早晨从慕尼黑开来的,从这里开回去。列车启动,脑海里响起了德沃夏克动人肺腑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真盼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再访金色布拉格,再次体验那视觉以外真正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