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雨虹刚吃罢晚饭,路宽这才推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地从门外进来。
“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喝酒了吧?”
“中午喝了点儿。还带相?”
“看你走路的样子,我就知道。”
路雨虹接过路宽手里的自行车,靠放在西屋窗台下。随后又拿来一条毛巾,端来一盆洗脸水,放在院里的石台子上,让爸擦把脸。回头又去了厨房,路雨虹边温着饭菜,边问:“谁请你喝酒了?”
“万水村支部书记,多少年前就认识,碰着了,非请我吃饭。”
“大老远的,跑那儿干啥去了?”
“调查一批货款情况。万水村有个私营机电产品销售中心,我当厂长的时候,他们经常从厂子进货,欠厂子不少钱,总共有五六十万。郑宝义派我和小徐去调查一下,看看这宗欠款到底是还了还是没有还。”路宽把毛巾捂在脸上,一边擦一边说。
“小老板是怎么说的?”
“开始他说没还。本来还了说没还,他又觉得憋屈,怕我们再向他讨账,最后又承认还了。我问他什么时候还的,他说是在穆嵚当上总经理之后,派何金要回来的。”路宽说到这儿,就问,“虹儿,听出里头的意思没有?”
“听出来了。意思是说,在清算底账上,盖旭永把这笔债权当作讨不回来的死账记了,等改制一过,穆嵚却又把它要回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明摆着是在掏空国有资产嘛。”路雨虹边说边就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了,放在石台子上,劝爸快吃,接着说,“手里要有那本账就好了,拿小老板的还款证明一比对,穆嵚不就露馅了吗?”路宽说:“说得对。可惜账本找不到了。”
今天,雪梅几次打电话找路雨虹,急于想把昨天晚上得到的情况当面向她汇报。雨虹开了一天的会,白天顾不得见雪梅,就打算晚上去家见她。除了见雪梅,雨虹另外还揣着一桩心事,那就是爸和潘洁阿姨的婚事。上次她曾不经意间跟爸提过一次,爸虽然拒绝了,但雨虹并没有放下,认为爸的话并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总想再摸摸他的底,将他们俩撮合成。
“爸,一块去看看潘洁阿姨吧?正好我找雪梅有点儿事。”“那好那好。我陪你。”一说要见潘洁,路宽就来了精神,赶紧换了一件新衬衣,脱去布鞋穿了双皮鞋,然后又对着镜子梳头刮脸。雨虹看了心里不禁好笑:“听说见潘洁却慌成这样,还说不想找老伴,哄谁呢?”
锁好街门,爷儿俩沿着门前一条黑黢黢的小街,一边走一边聊。路雨虹挽着爸的胳膊,调皮地说:“爸,刚才看你换衣裳时的神情,我就猜出,你心里一定想着潘洁阿姨。”路宽说:“胡说,去别人家串门,换件衣服不是很正常吗。鬼丫头!”路雨虹娇声嗲气地说:“爸,女儿是心疼你,看你一个人挺孤独,总想给你找个老伴。”路宽一听,咧着嘴就笑起来,抽出胳膊朝雨虹的脊梁上拍了一下,嗔怪地说:“傻闺女!又戏弄你老爸。都多大年纪了,哪儿还有那门心思。有虹儿在爸身边,不是挺好吗?”雨虹绷住脸,一本正经地说:“爸,女儿是认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其实早在我刚回来的时候,咱们跟潘洁阿姨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我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她给我的印象挺好,心地善良,知道体贴人,再说你们过去又在一起工作过,彼此相互了解,能走到一起,准是一对和和美美的老鸳鸯。你们彼此有了照应,我也就放心了。”路宽见女儿当真了,半遮半掩地说:“这事也不是你说行就行的,你知道人家潘洁是怎么想的?”听爸这么说,路雨虹就看出了爸的心思,心里愿意还不想直说,就故意挑逗说:“潘洁阿姨那头我去说。可人家要问,你爸是怎么想的?你让我怎么回答人家。”路宽说:“你真想有个后妈?”路雨虹说:“真的。”路宽说:“不瞒你说,你妈走了以后,曾有人劝我再找一个,当时也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后来就想到了你,因为娶个后老伴,把宝贝闺女惹怒了,得不偿失嘛,所以就一直没考虑。没想到,你还主动给爸提上了,那好,既然你愿意,爸就听你的。只要虹儿高兴,爸咋着都行。”路雨虹戏逗说:“你瞧你瞧!本来自己愿意,还赖到别人头上!爸——”
走过小街没一半,前头就拐到一条胡同,胡同狭长而黑暗,住户很密,连个路灯都没有。不时遇见有人蹲在门台子上,黑灯瞎火的还在吃饭。因为没有灯光,相互都看不见,倒省得打招呼了。前边一个人吃饭吃得很响,离老远就听见了,呼噜噜噜……呼噜噜噜……一声接着一声。听声音就知道吸溜的是棒子面粥。待走到跟前,发现门筒子里还吊着一盏灯,灯泡小得像只红枣,又昏又暗。吃饭的人是个老汉,像是从农村来的。当走到他跟前时,碗里的饭已经吃完了,老汉就开始舔碗,两只手捧着碗,舌头舔住碗,左边转半圈,右边转半圈,舔一口咽一口,从碗口舔到碗底,老汉才把埋在碗底的脸露出来。见有人来了,老汉从门台上站起来,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拍打着屁股上的土,弓着腰往门里走了。路雨虹说:“爸,这人你不认识吧,看他像是农村来的。”路宽说:“可能是。山里人穷,惜粮如金呀!”路雨虹说:“来过一次,印象不深了,雪梅的家该到了吧?”路宽说:“到了到了,顶头路西第一个门就是。”
进到家,潘洁忙着端水果,雪梅忙着沏茶,彼此一见就有说不完的话。没说上几句,雪梅就把雨虹叫到屋外,迫不及待地要向她汇报得来不易的信息。雪梅当卧底的事,雨虹、雪梅一直背着路宽、潘洁,怕他们知道了担心。雪梅说:“本来想过去找你,又让你跑过来。”路雨虹说:“没什么,你说。”雪梅先说了在小饭馆偷听到的穆、盖二人说过的一些话,接着又报告了寻找那本密账的经过,然后把她慌乱中抄了一些数字文字的那张纸递给雨虹看。凑近院子里的灯光,雨虹边看边琢磨,字迹虽说有些模糊混乱,却也可以明了其中的意思,便对雪梅说:“好妹子,你的这个重要发现,印证了我此前的猜测,保险柜里的那张纸,就是那本密账上留下的一纸账页,而且就在穆嵚的手里,不在他的办公室,就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雪梅疑惑地问:“他不会将它销毁了吧?”雨虹敏捷地说:“说不好。也许穆嵚想留一手。”雪梅听不明白,问:“留一手?什么留一手?”雨虹推测说:“你想啊,穆嵚既然会想法把账本从盖旭永的手里要过来,就有他自己的算计,考虑到将来事情一旦败露,单凭这本账,穆嵚就可以把全部罪责推到盖旭永的头上,自己好全身而退。”接着就夸雪梅,说她机智、胆大、心细,为破案立了功。雪梅说:“密账没找到,任务没完成,姐就别夸了,快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雨虹就嘱托一番。
说完工作上的事,路雨虹将话题婉转地移到了路宽和潘洁的身上,提出想让两位老人结合在一起,愉快地度过他们的晚年。雪梅惊喜不已,抱住雨虹激动地赞个不住:“姐,妹子早有此想法,只是不晓得你和路伯伯的想法,又觉得你们家门楼高担心攀不上哩!”雨虹说:“你跟阿姨提过吗?她什么态度?”雪梅说:“没说过。但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心里有路伯伯,老念叨他。”雨虹说:“既然这样,咱俩就一起给他们做个红娘,帮二位老人撮合撮合,你说怎么样?”雪梅喜兴地应下了。
回到屋里,见路宽、潘洁谈得很亲热,雨虹上来就说:“胡庄明天有庙会,听说还请来一个戏班子,爸,平时你那么爱看戏,何不和阿姨一块去赶赶庙会,看看戏去。”
雪梅心领神会,忙催促说:“胡庄很近,就在城边,出去散散心也好,别老在家里坐着。”
路宽机灵地瞟了女儿一眼,很得意雨虹的用心,张嘴就说好好,要潘洁一块去。潘洁忸怩再三,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吃罢中午饭,路宽跟路雨虹说了一声就慌不迭要去找潘洁。见爸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路雨虹心里就一阵好笑,这把年纪了还跟个年轻人一样,一说搞对象就慌成这样儿。说:“爸,午前上班来没有?”路宽说:“上了。”路雨虹说:“上午去了下午就不去了?”路宽说:“我给郑宝义请假了。”路雨虹沉着脸,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正时正晌请什么假,下了班再去看戏嘛!”路宽脸一红,觉出自己有点儿老不稳重,腼腆地说:“不……那个……不是虹儿你让我去的吗?”看爸局促的样子,路雨虹不由得就咯咯地笑,边笑边说:“去吧,去吧,女儿跟你开玩笑呢!”路宽嘴一咧,嗔道:“你这鬼丫头!”转身要往出走,路雨虹后边又喊:“爸,记着带钱,晚上请阿姨吃顿饭,女儿就不等你回来吃晚饭了。”路宽说:“带着呢。知道了。”头也不回就走了。
胡庄离县城至多里把地,路宽和潘洁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村边。村头有个牲畜家禽交易市场,骡马牛驴,猪羊鸡狗,黑压压占了一片。两个人正好从市场旁边路过,见一家卖牛的和一个买牛的在争吵,就停来看热闹。经纪人一边劝买卖双方不要吵,一边从中调解,先跟卖牛的说:“你给个实在价,少了多少不卖?”俩人就把袖口对住,两只手在袖口里捏来捏去,一边捏一边嘴上还讨价还价。经纪人说:“不行不行,再落落。”卖牛人在袖口里又捏了个新价,说:“就这个数了,不能再落了,成就成,不成拉倒。”经纪人回过头,又跟买牛人对袖口,说:“你最多出多少?照成里说。”买牛人在袖口里捏了个价,随即就抽出手,不可更改地说:“就这个数了,成就成,不成我就走了,家里还盖着房,我得赶紧回去。”说罢,扭转身就要走。经纪人就喊:“别走别走,再涨涨,再涨涨,差不了几个钱,走了你会后悔的。”买牛人走出去没多远,经纪人一叫,扭头又回来了,俩人又对了对袖口,经纪人大声说:“成交。”双方都笑了。经纪人从卖牛人卖得的钱里扣去五十元的交易费装进自己的腰包,心里觉着美滋滋的。
潘洁在一旁看得出了神,觉得挺有意思,却不知道对袖口是咋回事,问:“老厂长,那个经纪人一会儿跟卖牛的对对袖口,一会儿又跟买牛的对对袖口,两边来回地说,就是不把双方给的价格数字说出来,那是咋回事?”路宽说:“对袖口就是对价格,手在里头捏数,不公开的。”潘洁说:“双方都说到明处不好吗?干吗要藏着掖着?”路宽说:“买卖双方面对面地谈,他给少了,你要多了,容易谈崩,交易成功率低。有个第三者背对背地从中间说合,劝这边落落价,劝那边抬抬价,交易成功率就髙。没见刚才那个买牛的,说着说着就要走,不是经纪人叫他回来,这桩交易就吹了。其实,那个买牛的人也不是真的想走,他就是摆出个架势,想迫使卖牛人再让让步。他知道,经纪人一定会叫他回来的。”潘洁醒悟地说:“啊!原来是这样。”
挨着牛市是骡马驴市,再往前是猪市鸡市,来到这里像进了动物园,一会儿猪撕,一会儿鸡鸣,一会儿牛哞哞地叫,一会儿驴又扯起嗓门儿呱呱地嚎。驴叫得又聒噪又难听,潘洁就用手捂耳朵。邻近的人纷纷怪那驴主人管不住自己的驴,成晌地叫。主人心里清楚,自己这头驴是头叫驴,它是看上前边那头草驴了,所以才叫。怕聒噪别人,驴主人就大声吆喝自己的驴:“狗日的!别叫了!真下作,赶明儿把你送到配种场去,非把你累死不可!”驴还继续叫,主人就拿荆条子抽打驴屁股,没打几下,驴给打惊了,尥起蹶子就跑,主人就在后边追,人驴满场子转,蹚得沙尘飞舞,乌烟捧气。见驴跑过来了,路宽就喊:“小潘!快躲开!”抓住潘洁的手就跑,差点儿被驴撞着。
离开村头畜禽交易市场,没走几步,两个人就进了胡庄大街。今天来赶庙会的还真不少,整个街筒子全都挤满了人,有想买东西的,有的是来看热闹闲逛的,也有想喝碗羊杂汤就个烧饼锞子解馋的。路宽、潘洁一边在人缝里挤着往前走,一边观赏街两边叫卖的各色各样的商品,对感兴趣的,还不时停下来打听打听价钱,跟卖东西的人磨叨一阵子。
庙会上的商品虽不比城里大商店的商品那么洋气光鲜,可它实用、货全、价格便宜,对老百姓的口味。大件有实木家具,各式农具,成衣鞋帽,家用电器。小件有门鼻搭镣,扫帚笤帚,菜刀铁钉,针头线脑。卖吃食的也不少,有炸油条团糖糕的,有熬羊杂打烧饼的,有煎水煎包捏水饺的,还有吹糖人,卖糖葡芦,卖五香面的。所有卖东西的都在扯着嗓子叫卖,一个比一个嗓门儿高,一个比一个喊的花哨。尤其那个卖五香面的,叫卖声跟唱的一样,吸引了不少顾客驻足围观。他是这样叫唱的看一看来瞧一瞧,张记香面名气高。大八角来小茴香,陈皮桂皮香飘飘。肉蔻桂圆加白芷,花椒辣椒带胡椒。丁香能把牙香掉,芥末辣得鼻通窍。三百年前进过贡,朝廷尝了都叫好。君若嫌少咱就添,光添货来不添钱。潘洁听了捂着嘴直笑,路宽见她高兴,说:“要不要买点儿?听人家唱得多好!”潘洁摇摇头,说不要。
话刚说完,就见迎面来了个女人,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手里还拉着一个。一转眼,她把手里拉的孩子丢了,孩子哭着找娘,娘大喊着找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你找我,我找你,惊吓得满头是汗。恰在这时,前边来了个端盘子的,两手捧着三个盘子,全是热汤热菜,一边走一边吆喝:“借光了!借光了!小心烫着!小心烫着!”找孩子的女人只顾在人缝里冲撞,哪儿还注意到许多,一头就撞上了端盘子的人,三个盘子全都掉在地上,热汤浇了孩子一头,怀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路宽、潘洁见状,急忙掏出纸巾,帮着擦拭孩子头上脸上油腥腥的残羹,幸亏汤不太烫,只是皮肤有点儿红,没有大碍。
“老厂长,记得我小时候跟着大人也赶过庙会,后来就一直没赶过。给我的印象,好像现在的庙会比过去繁荣多了。”路宽见潘洁问,说:“过去那是啥年代?家家都穷得叮当响,卖又没啥卖,买又没钱买,加上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庙会几乎快要被取消了。”潘洁说:“我听你说过,你是一九六八年高中毕业以后回的家,在农村那几年,应该没少赶庙会吧?”路宽说:“那几年,周边村的庙会基本上让我都赶遍了。当时可不像现在,来会上闹着玩,我是去卖东西,为的是挣钱盖房娶老婆。”潘洁好奇地说:“卖东西?你还会做买卖?”路宽说:“贩猪倒羊,卖菜卖粮,鼓捣水果,什么都干过。家穷给逼的,不干就得打光棍呀!”潘洁说:“你干的这些,当时可都是违反政策的,就没人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路宽说:“割尾巴是常有的事。记得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带着两筐柿子,到刘家营赶庙会卖柿子,因为怕查市场的发现了全部给没收,就把两筐柿子藏到一个熟人家里,然后拿个小木板,端上几十个去卖。不料想,刚端到街上就被查市场的发现了,两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走到我跟前,一句话没说,一脚就把盛柿子的小木板踢上了天,柿子也都摔成了稀泥浆。我正庆幸自己没有把柿子全都搬出来,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却拧住了我的两只胳膊,燕儿飞一样把我扭送到了大队,硬是把我关了三天,多亏俺村的干部来这里给他们说情,才把我放了出去。放在熟人家里的柿子,三天不见摊成了两筐泥,我把它都倒掉了。”潘洁说:“说起当年那些事,真够辛酸的。”接着又问,“唉!嫂子过世快五年了吧?就不想再找一个?”路宽说:“可遇不可求啊!”潘洁说:“是不是有目标了,不好意思开口?”路宽打断她的话,说:“天不早了,晚上还要看戏,咱提前吃点儿东西吧!一会儿好早点儿到戏台子底下占个地方,咱边吃边聊怎么样?”潘洁点点头说:“那好吧。”
日头离跌山只有一竿子高了,庙会上的人已散去一大半,卖东西的也都在拾掇东西准备装车回去。离戏台子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卖小吃的,一个是卖高汤涮串的,边上围着几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竹签穿的肉串正吃,一个是卖烧饼胡辣汤的,有两个老头一个人端着一碗,手里拿着烧饼,蹲在脚后跟上呼噜呼噜地喝着。戏台子底下有两个卖冰糖葫芦的,一边转悠一边拖着长声喊:“骟核梨糕!两块一串!香甜酥脆!”这里管糖葫芦叫骟核梨糕。糖葫芦一层一层插在用木棍和麦草扎成的草靶子上,红艳艳的像棵荔枝树,看一眼就让人流口水。路宽对潘洁说:“虹儿让我晚上好好请你吃一顿,看来只能改天了。就这两样东西,你说吃啥?”潘洁说:“虹儿是个好姑娘,常记着我。涮串腥气烘烘的,喝点儿胡辣汤吧。”路宽要了两碗汤两个烧饼,蹲在一边俩人就吃起来了。
“转悠了一下午,感觉怎么样,开眼界吧?”路宽大口吃着烧饼,体贴地说。
“是,好多年没赶过庙会了,猛地看一次,还真新鲜。”潘洁愉悦地说。
“想不想找个伴?后半辈子要一直过独身?”路宽试探地问。
“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潘洁挑理儿地说。
“说就说,一个大老头子,还怕害羞?我有目标了。”
“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你潘洁了。”
潘洁一听,半碗汤哐当一声就洒在了地上,剩下的半个烧饼也丢了。她站起来背过路宽,眼泪扑簌扑簌就流。路宽放下碗,赶紧凑到跟前,温情地看着潘洁的脸,忐忑地问:“咋了,恼了?不同意就算了,只当我没说。”就递纸巾,叫她擦眼泪。
潘洁接过纸巾,故意把身子一扭,侧转脸,边揩泪边说:“既然你心里有我,为啥不早点儿说出来,还等我求你呀?”
潘洁一句话,把路宽说得周身松快,原来她是为这个不高兴,憨笑着解释说:“不早点儿向你求婚是因为虹儿,她怎么想我揣摩不透,这又不是旁的什么事,我好意思主动问她?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宁愿独身,我也不想惹她不高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今天你这么做,就不怕她知道了跟你翻脸?”潘洁疑惑地问。
“昨天晚上,俺俩去家看望你,虹儿在路上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让我既惊喜又尴尬。一路上她说了你一大堆的好话,非要咱俩走到一起不可。”路宽眉飞色舞地说。
“我知道,这是虹儿疼咱俩。”潘洁感叹地说。
“这么说你同意了?”路宽再次求问。
潘洁点点头,含羞地笑了。
两个人只顾说话了,一不留意,戏已经开演了。台子底下已经站满了人,没了空地方,路宽拉着潘洁只好站在外围的一个碌碡上看。路宽握着潘洁的手,问:“你爱看古装戏吗?”潘洁说:“看不太懂,所以就没兴趣。”路宽说:“今儿演的是豫剧《风雨情缘》,女主角叫黄桂英,男主角叫李延贵,两个人的父亲都在朝里做官,由于门当户对,就结成了儿女亲家。后来,李家遭到奸侯陷害,家境一贫如洗,李延贵就投奔到岳丈家谋求生路。老岳丈嫌贫爱富不仅昧下了这门亲事,还设下圈套诬陷李公子杀了黄家的丫环。丫环是他派人杀害的,他却嫁祸于李公子的头上。黄桂英憎恶父亲的狠毒,感念与李公子的情意,一气之下,就身披重孝,千里迢迢,徒步赶到苏州法场,为李公子奔丧济桩。戏的最后李公子还是得救了,有情人终成连理。”潘洁微笑着说:“怪不得虹儿说你爱看戏,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见潘洁高兴,路宽就在她的面颊上温情地吻了一下。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看,就见女主角黄桂英一身素装从幕后走到了前台,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胡琴拉得也上了劲。整本戏已经接近尾声,《奔丧》一场把全场戏推向了高潮,黄桂英的一段“恼恨奸佞虎狼性”是观众熟悉的精彩唱段,演员还没开口唱,台下的掌声就响起来了。黄桂英唱道:“恼恨奸佞虎狼性,伤天害理栽罪名。杀人的告示贴市井,明日要斩奴相公。……俺死不足惜,薄命如浮萍。可惜公子身,清白负罪名。何不赴刑场,当面诉真情。夫妻同日死,热血化飞虹!……”看到这儿,潘洁动情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