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黄梅县,县西有一山唤作双峰山,此山往东不远,又有一山唤作冯墓山,山上建有一座禅寺,宝刹庄严,规模宏大,修行僧侣超过千人之众,正是弘忍和尚主持的道场。
这一日,天色正在午后,冯墓山禅寺山门之外,来了一名青衣少年,身材颀长,头戴斗笠,正是从曹溪赶来的郭待封。
极目远望,山下稻田成片,密密麻麻俱是农人在田间劳作。与别处不同,稻田中农人俱都光头无发,阳光下一片闪亮,蔚为壮观,竟是清一色的和尚。郭待封想起刘志略说过,弘忍和尚的修行法门,便是禅农结合,自弘忍而下合寺僧众都是日间劳作,夜晚坐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待封收回目光,收拾整齐衣衫,上前打门。
不多时,山门开了一个缝隙,侧身探出一个胖壮和尚,满脸横肉,凶悍异常,瓮声瓮气问道,“施主何事?”
郭待封摘下斗笠,施礼道,“久闻弘忍和尚佛法高深,特来拜会。烦请师傅通禀一声。”
胖壮和尚大声答道,“师父外出云游未归,施主请回吧。”硕大的光头缩了回去,“咣”的一声山门又重重关闭。
出师不利,郭待封毫不在意,他本料到弘忍和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当下冷笑一声,抬手继续打门,两扇大门打的震天价响。
“是谁恁地无礼?”寺内有个声音气急败坏,匆匆的脚步声响过,山门再次开了一个缝隙,还是胖壮和尚伸出硕大的光头,瞪圆了双眼,怒道,“你这小哥好不了事,说了师父不在寺中,如何还要不住手的打门?”
气哼哼说完,便又要关门。这回郭待封有了准备,心念起处,体内真气已然催动,势如闪电踢出一脚,牢牢将半扇门板抵住。
“嘁。”胖壮和尚打量郭待封一眼,见他身形单薄,鼻孔中轻蔑地哼了一声,双膀一叫劲,蓦地加大了力道。
山门丝毫不曾关上,胖壮和尚就是一愣,一脸横肉写满了不服,额头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半扇门板却如千钧重量一般,还是纹丝不动。
眼见关不上门,胖壮和尚也是性如烈火,口中一声怒吼,索性打开山门,身形仿佛小山一般扑了出来。
郭待封目中异彩涟涟,心下也是吃惊不小,看似粗笨蠢陋的胖壮和尚,竟是凝气境初期的修为。虽说境界低了郭待封一个层次,远非对手,可是如此修为竟只是充作寺中看门之人,弘忍和尚门下当真是卧虎藏龙。
郭待封恼怒胖壮和尚不肯通禀,又不想伤他性命误了大事,心念一转,已然有了计较。
胖壮和尚躯体壮硕笨重,身形却是轻灵迅疾,瞬息之间扑至眼前,蒲扇般一双巨手携带风声,直锁郭待封咽喉。
郭待封眉梢一挑,轻拧身形,原地只剩一道虚影,人早已落在山门之内。
胖壮和尚也看出郭待封乃是劲敌,倾尽全力一击,仍是扑空,一时收拾不住,前冲了数步方才停下,眼前那还有郭待封的影踪,门外愣了半天,转过身时,寺内郭待封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胖壮和尚恼羞成怒,“嗷”的吼一嗓子,双腿微蹲,猛地一弹,巨大的身形激射而至,人在半空,双手握拳,化作漫天拳影向着郭待封倾泻而下。
“功夫不错,可惜尚欠火候。”郭待封长身而立,冷漠地看着漫天拳影冲至身前,无动于衷。
胖壮和尚出手,寺中早有许多和尚跑了出来,围在边上,指指点点。
“惠明师兄又要开杀戒了,这次不知道谁会倒霉。”
“赶紧去禀报首座师兄,不然惠明又要闯下大祸了。”
“来不及了,你看那少年已经吓傻了,都不知道躲避惠明的拳头。”
一帮和尚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的当口,唤作惠明的胖壮和尚的拳风已经袭至,沾上了郭待封的青衫。
郭待封双眼蓦然亮起,身形瞬间化作残烟幻影,在惠明绵密凌厉的拳影中逍遥飘忽,转眼之间惠明已然攻出了十数招,却是连郭待封的衣角也不曾碰着,几次明明已经打中,到头来还是拳拳落空。
原来,郭待封心中想着不能伤了惠明,又要借他挑起事端引出弘忍,既然惠明修为不俗,正好借机试验一下刚学得的幽冥禹步。两人对拆了数十个回合,惠明力道惊人,出拳迅疾,郭待封背负双手,步法诡异奇绝,闲庭信步般围着惠明转圈。
惠明一味狂攻,口中兀自怒吼连连,“有种便不要闪躲,与贫僧对上几拳。”
郭待封冷笑连连,并不理会,还是一味的绕身游走,听他骂的狠了,方才抽空出手扇他两个耳光。
惠明几时受过这般羞辱,“呜呀呀”乱吼乱叫,双拳更是疾风暴雨般狂攻不止。
看热闹的和尚越聚越多,议论嘈杂,竟似寺中开了庙会一般。
郭待封面沉似水,继续与惠明周旋,心中暗道,倒要看看弘忍能忍到何时。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住手。”
郭待封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心道,正主终于出现了。
惠明已经累到牛喘不已,硕大的头颅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晶亮油光,兀自猛攻不停。郭待封也不曾料到惠明竟是如此疯狂,心念起处,祭出一招金刚阿罗汉拳,透过密不透风的拳影幕墙,沿着一条诡谲无比的路线闪电般击出,就听惠明闷哼一声,小山般的身躯竟然被击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围观的众和尚哪曾见过惠明被打,早响起嘘声一片。
郭待封这才转过身来,面前一个老和尚五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丰神俊逸,不怒自威。郭待封寻思,这就是弘忍和尚了,上前一步,深深施了一礼,道,“晚辈见过弘忍大和尚。”
老和尚面色冷峻,道,“施主误会了,贫僧神秀。”
郭待封知是认错了人,便道,“神秀和尚莫要见怪,在下唐突了。”
神秀道,“施主闯寺伤人,可是欺我禅宗无人么?”
郭待封昂首而立,朗声道,“神秀和尚言重了。晚辈远道而来,诚心诚意拜访弘忍大和尚,惠明师父一味推脱,不肯通禀,他动手在先,晚辈逼不得已之下方才大闹宝刹。”
话说的不卑不亢,神秀回首看时,惠明已经爬了起来,看情形并未受伤,神秀便知郭待封手下留情,神色一缓,问道,“惠明,可是如此么?”
胖壮和尚惠明走上前来,似是对神秀极为恭敬,俯首答道,“这个小哥纠缠不休,师弟气恼不过,这才想要给他一点教训,哪知他身子泥鳅一般滑溜,师弟打得就快要脱了力,竟是没能碰着他半根毫毛。”言下毫无愤恨之意。
惠明如此说话,郭待封初时一愣,转瞬便明白过来,这是个鲁莽直爽之人,并不会颠倒黑白,再看其人时不觉有些可爱起来。
郭待封心中有了歉意,便道,“多有冒犯,惠明和尚恕罪。”
惠明摆了摆手,这才发现周围许多僧人,当即怒目圆睁,喝道,“你们这帮秃驴,围在这里作甚?”
围观的和尚一哄而散。
神秀看了郭待封一眼,淡淡地道,“即是如此,施主请回吧,家师确实不在寺中。”言罢转身便要走。
郭待封哪里肯信,道,“晚辈带有故人书信一封,还请神秀和尚阅后再做定夺。”
说着,郭待封从怀中取出无尽藏所写书信,惠明上前取了,转递与神秀。
信的封皮上赫然数个大字,无尽藏敬致书弘忍和尚亲启。神秀面色就是一变,当即将书信放入怀中,向着郭待封合十稽首,道,“施主请随贫僧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