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静静走着,走过万紫千红的花圃,走到叶绿新生的草丛,走过才抽出细细尖牙的竹林,走过布满了新生青苔的旧石板路,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棵开满雪色花朵的刺槐树下。
阳光的照射下,刺槐花厚实的花瓣显得格外柔软可人,微风吹来,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在风中悠悠恍恍摇摇荡漾,像有生命的孩童在嬉戏玩耍一样。
不知为何,看到了它们我就不由自己的想起了自家府邸院门前新种上的那几株紫藤萝树,想起了紫藤萝树,又不由自己的联想起了丹穴山的子民们。掐指算一算日子,自己离开已经快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也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山上的子民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念我,有没有特别怀念我。还有碧玺那个老狐狸,离开之时自己迫不得已把丹穴山交给他打理,也不知道他打理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动不动就发脾气喊着要回家。还有棣棠,现在他跟碧玺的关系又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跟碧玺回青丘。还有扶桑,这丫头性子太老实了,我不在丹穴山的这段日子里,碧玺那个老狐狸有没有欺负他。还有玉清仙君,离开丹穴山那天,也没来送送本上神,太不够意思了,等找到了混荒凶兽再回丹穴山之时,本上神可得要去天上找找他麻烦,逼他交出些宝贝来安慰安慰本上神这颗被遗忘了的受伤心。
拂了一阵暖风,感觉到一些沾有露水的白色刺槐凋落在了肩上,撇过头伸手打了打凋在肩上的花瓣,打了又打,打了又打,打完肩膀打胸口,打完胸口又打裙摆。
“瑶妃。”
运道不对,摄政王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我心里一惊,回过头看去,不远处步容萧顶着一张与胄迟一模一样的脸蛋,往这边走过来。
“皇叔。”
我捋了捋头发丝,定定研究着眼前人,一样的眉目,一样的笑容,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这个人怎么就不是他了呢?
如果现在有机会,我真想赶回去西海瞧一瞧,验证验证一番,看一看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胄迟?如果不是,那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制造出了他,丢到这里来捉弄本上神。
步容萧走近到刺槐树下,停了下来,“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宫中可还住得习惯?”他没有再往前走,微风中,浅蓝色衣服随风微荡,水纹色边幅在绿叶上轻查轻擦过,扬起一丝涟漪。
我回他:“多谢皇叔关心了,瑶莲在这里住着感觉与家里住着一样,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他依如我方才一样,抬头看着头顶上刺槐树上开满的刺槐花,忽然,伸手摘下来一串放在了掌心上,“瑶妃,你觉得这花怎么样?”纤长有力的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抚过,他垂着眼帘,问道。
“漂亮啊!纯如雪色,毫无瑕疵,很圣洁,让人感觉挺干净。”我毫不吝啬的给与了赞美。
“是吗?”
他唇角泛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手掌微微并拢紧握在了一起,直到手背上骨节突出,青筋外露,方又慢慢打开了,抬眼再问:“这样还美吗?”将捏碎成一团的刺槐花送到我眼前,又问。
“美呀!”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变态举动,我心里虽是疑惑,但还是就着鼻前淡淡花香,说出了自己的心底的答案。
“还美?”
闻言,他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但是也很快消失无踪了。手指轻拈着已捏作了一团的花瓣,细细辗着,“花瓣都已经被揉捏到这个程度了,这种再没有生命气息的花,还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美?”
“香味啊!”
不懂,他来此究竟是何目的,但是看着好端端盛开正香的花被他摘下揉碾成了这样,我心里就忒为这些花不平,“在没有被皇叔揉搓之前,它美丽,是因为那时它姿态美好香味浓烈。此刻,被皇叔揉搓成了一团花泥,不过,白色依旧是白色,没有被任何颜色所污染,花香也在被揉搓过变得更加馥郁幽香了。”
他好像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堆反驳他的话来,目光里泛着微微惊讶,半晌,低下头道:“瑶妃果然也是个惜花之人。
本上神微微一笑,手上凤羽扇轻轻一摇,不否定也不肯定,就这样默默的接受了他的夸奖。
“不知瑶妃对于周国的国情了解多少?”话题忽转,他唇角微抿问出了这个问题。
果然是来者不善啊,手握着一串花说了这么久,又是问香不香,又是夸我是惜花之人,原来他重点其实在这,好大的耐心。
我虽是心虚自己对于周国的国情其实知晓不多,不过为避免引得他怀疑,面子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自己深有了解的模样,于是,故扮深沉地对他点了点头,一副事态很严重的模样说他道:“去年大旱,周国可以说是颗粒无数,一年到头都是靠男子外出做工养家。而今年更是内忧外患了,昨日步瑶不小心听到了朝中官员与皇上议事,说如今周国边境常有敌军来犯,恐怕不久就要开始打仗了。”
他面露忧色,“那你可知去年大旱,其实男子做工的银俩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人,很多人从去年开始便已经四处开始采食野菜了,甚至一部分土地偏于盐碱地区的百姓,因为野草生长匮乏,逼不得已开始采取其他手段,开始啃食石头或易子而食了?”
易子而食?他说的话很震撼人心,也很出人意料,活了这么多人,我是什么都见过了,可是,这个易子而食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过。
我问他:“既然皇叔深知民间疾苦,那你为何不开仓放粮以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开仓放粮?”他笑容苦涩摇了摇头:“如果现在开仓放粮,那远在边关的将士以及行兵在外的将士,他们的温饱又将成为下一个问题。”
“可眼下先解决一个问题算一个问题,如果不下旨开仓放粮,周国百姓的温饱也是一个问题,那些在边关为周国拼命的将士,他们想保住的不过是自己那个家,保得住一家老小不挨饿,可是,现在他们的家人温饱问题您都不能帮忙解决,那些将士又如何将性命将给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赴汤蹈火?”
他怅然道:“已经下令了开仓放粮了。只是,眼下解决得了百姓暂时的温饱问题,却解决不了整个周国的安危问题。你知去年大旱,今年春耕还未开始,如果开仓放粮,那边关将士,在外行兵打仗的将士,他们的温饱又将成为一个问题。可是如果不放粮,百姓温饱不能解决,今年的征兵又会成为一个难题。”
“那皇叔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将那串已被揉搓的不成花形的刺槐花随风扬下,他转过身慢慢往御花园那端走去,阳光下,一墨浅蓝显得格外耀眼,“走一步,算一步。伤亡减少,还能守住周国。”
远远地,我听着他飘渺的声音从那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