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也真是不可小看呀!川岛有个特别上镜的宝贝女儿,在同行之间都很有名呢!你早就认识她吗?”
“哪里,初次相遇而已。”
纶太郎做了粗略说明之后,田代听说江知佳是他的热心粉丝似乎特别高兴。
“难得有这样的认识机会,实在太可惜啦!前辈也真是的,抓住机会向我介绍一下多好啊!”
“本来是有那个打算,可是发生了紧急事态嘛!就在刚才,她父亲在自己家里突然病倒,已经叫急救车送医院了。家里打来电话通知,她就跟叔父一起赶去医院了。”
“这事儿是真的吗?”
田代大吃一惊,啤酒都洒到膝头上了。纶太郎一问才知,田代曾因工作关系拍摄过川岛伊作的照片——那是十年前制作洋酒厂宣传海报的时候。
“那是第一次大项目,印象格外深刻。客户也十分满意。我是刚刚起步的新人,对方不会记得我,但川岛伊作这个人的面孔我是不会忘记的。”
田代表情认真地喃喃自语。自然,他有那样的工作关系和人脉关系。但是川岛对田代来说,似乎有某种更深的个人情感因素关联……
“叫急救车送医院?可真叫人揪心啊!病情很严重吗?”
“详细情况不太清楚。听说初春刚刚做过胃癌手术。”
“这倒是听人说过。好像完全康复了呀……”
看上去田代特别挂心,所以第二天,纶太郎接到川岛敦志的电话后,就立刻把讣告也转达给他了。田代跟逝者有过直接接触,所以他受到的打击似乎更大。他委托纶太郎打听时间地点——若有告别仪式,无论如何都要参加。
田代此时正在摄影棚暗室里忙活,纶太郎转达了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后,他说后天上午有个活儿推不掉,只好尽快做完,随后赶到,就在现场会合吧!
就在两人商量香典金额的时候,川岛敦志来电呼叫。纶太郎中止了跟田代的谈话,先对川岛敦志上次来电表示谢意。
“哪里,打电话总是匆匆挂断,实在抱歉。几次想联络,可周末一直没有空闲。现在总算能喘气了。”
川岛说在东中野区自己家里打电话,嗓音不像三天前那样憔悴,可还是难掩消沉的情绪。川岛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两三天感到一下子老了几岁。本来断绝了亲缘关系,应该没什么关系了,可一旦人走了,又觉得闭上了一只眼睛似的。毕竟是血亲兄弟呀!说句有点儿迷信的话,现在回头一想,在银座见到你那个时候就是一种预兆。”
“预兆?怎么回事儿?”
“……就是跟你说了那么多我哥的事儿嘛!虽然也是因为跟阿江在一起,可我毕竟从来没跟别人公开说过那些事情啊!”
川岛的心绪似乎仍然紊乱,应答像拖了长长的尾巴带着茫然的语调。
“……赶上跟你哥说话了么?”
“没有。倒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终都没有恢复意识。他呼唤了前妻的名字,可能觉着阿江可怜吧!最后是肝功能衰竭,据说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
“就是说……胃癌手术后很快复发了,对吧?”
“嗯。后来问过主治医师,说六月那个阶段就发现了多处转移,已经无计可施。医生把情况告诉我哥时,我哥就叫医生保密不要告诉周围的人。改为出院居家治疗也是他本人提出的强烈要求。哪里是奇迹般恢复呀?看上去显得很硬朗,也是拼命假装出来瞒天过海啊!我痛感……那确实是我哥的风格。”
“江知佳小姐了解这个情况吗?”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那边响起打火机“咔嚓”的声音。这个话题非同寻常,所以点上了一支烟。川岛的心情并非不能理解。
“她不知道。听说,阿江此前也觉得父亲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因为害怕不敢当面询问。不过,我哥好像只对她暗示过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对她?”
“国友怜香,就是她在我哥病倒时打来电话通知的呀!”
“……就是给你哥当秘书的?”
“是啊。上次没顾上详细说,我哥考虑再婚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国友。她原先是个自由编辑,通过为我哥出书的机会……发展成了那样的关系。”
“未婚夫妻关系吗?”
“不是。现在仍分居。公开关系是工作伙伴。不过我哥身体变坏之后,她也就不再坚持反对意见了。阿江体察到父亲的心情,可能也做了很大的让步。近来阿江开始渐渐地让她照料我哥,还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她去处理。”
上次江知佳接手机时反应生硬就是因此为吧?川岛伊作没能下决心跟国友怜香再婚,最大的难关就是女儿不同意吧?作为工作伙伴可以接受,作为继母就无法接受了。如果这就是江知佳的心声,父亲病倒后,她与怜香感情上的隔阂不是应该更加严重了么?
纶太郎以更加稳妥的表达方式询问。川岛则站在江知佳的立场上回答。
“是啊,就是那么回事儿呀!阿江为了跟她融洽相处,也付出了很大努力呀!要是我哥再多活些日子的话,阿江会有一天同意她爸再婚的。那孩子虽然也有父亲遗传的顽固个性,却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儿,小时候受过母亲离家出走的打击,不论怎样都会变得胆儿小敏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要是再能有点儿时间的话,应该也能跟国友君处好关系……”
川岛敦志就是这样,牵挂着江知佳今后的前途。纶太郎语调平淡地询问起刚才留意到的事情。
“这么说来,江知佳小姐的母亲就是律子夫人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从晚报文章上读到的。”
“就是宇佐见君写的那篇吧?因为没涉及隐私,所以只读那篇文章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啊!律子在阿江上小学之前,就跟我哥离了婚,而且放弃了阿江的抚养权,独自去了美国。可能是去了以后遇上无数棘手的麻烦事儿,没过多久,她就在美国跟熟识的牙科医生结了婚。”
“美国人?……离家出走未归,就是说在那边永久定居了吗?”
“哪里呀?对方也是纯粹的日本人,好像过了约莫两年,夫妻俩就一起回了日本。可是即便回到这边的家,女儿的事她也不闻不问,更不写信道歉。她可能从未见过长大后的阿江是什么样子。”
“那伊作先生的送葬呢?”
“没来呀!打电话通知了,接电话的说是她现任丈夫的母亲,没能跟律子本人直接通话。她也真是……也许对撇下年幼女儿的往事怀有负罪感。但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我觉得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许是连告别仪式也不打算参加了呢。”
川岛话说半截儿收住了。明明知道实情,言语中却像是彻底掐掉了纠缠不清的……看来他是不想触及。对话中断了,气氛有点儿尴尬。纶太郎转换了话题。
“……后天的告别仪式,场面会很大吗?”
“好像吧!我倒不是学上次阿江说话——有宇佐见君在身边真是帮了大忙啦云云!我在美术界没什么关系,告别仪式的安排也事无巨细全都交给他了。不管怎么说,我哥是名人,面子广,举办葬礼也是一件大事。估计后天的仪式会很隆重啊!”
“那么,那天最好别跟你和江知佳小姐说话对吧?……我也想参加告别仪式。”
“你要来吗?太好了!那就好说了。”
川岛的声调发生了变化。他没说“谢谢”而是说“太好了”。显然想用这样的回答试探某种请求……
“说实在话,今天打电话还有另一个原因呢!真心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告别仪式结束之后,能跟我们一起去町田市的我哥家么?”
“那倒没什么……你说商量?江知佳小姐的事儿吗?”
“哦,就算是吧!情况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我哥工作室里吧,有个东西想请你看看——看完之后再听听你的意见,可以吗?怎么说呢?就算是请教专家的意见吧。”
川岛说话越发吞吞吐吐。但他最后拐弯抹角的话,让纶太郎豁然醒悟。
“……伊作先生的死因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倒不是那个意思。”
川岛矢言否定,纶太郎却感觉八九不离十。
“如果真有什么事儿,就是阿江的事儿了。……也许事关她人身安全?当然,还不完全肯定就是那样……”
“这可不保险呀!我会不遗余力地协助。可你只说这些……我还是搞不明白。如果真是有可能惊动警方的事情,就请你明确告诉我吧!”
纶太郎断然放出狠话,川岛一声叹息就不做声了。这么犹豫不决,恐怕是因为——找外人商量只是他个人的主意,并没有事先得到其他亲属的同意。电话里夹杂着吵吵声,连续响起咔嚓咔嚓的开闭芝宝牌打火机盖的声音,就像迫近做出决断的倒计时。
川岛就这样思索了一阵儿,终于张开了紧闭的嘴。
“既然到了这一步,先斩后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刚才说的,情况很复杂,接下来说的话希望在一段时间内保密,对你父亲也别说。因为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是否报警还需要慎重判断。”
川岛的刻意叮咛,听起来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纶太郎答应不跟别人讲,川岛才压低了嗓音说道:
“上次跟你说过我哥死前创作的石膏直接制范雕塑作品吧?”
“就是江知佳小姐当模特的那个吗?”
“是的。那天我哥在工作室里病倒之前,好像已经完成了那尊塑像,就是把剥掉外范的石膏芯范衔接起来加工成跟阿江相同的模样。可是有迹象表明,我哥被急救车送往医院之后,就在家中没人的空当,有人潜入了工作室。那家伙把已经完成的石膏像切割掉一部分拿走了。”
入侵居所并损毁器物——纶太郎紧紧地握住了电话。
“你说石膏像的一部分?”
“就是相当于阿江面部的那部分啊!”
那边响起打火机的咔嚓声。听那嗓音,川岛敦志难掩不安的情绪。
“从脖子以上被切割拿走,哪儿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