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叶展在监牢中的特殊待遇,还是阴差阳错的沾了王老板的光。王老板是人老成精的老江湖了,稀里糊涂吃了官司,既然已经被李师爷剁了,也不差那几个钱。——万一那小伙计熬不过这一关,胡攀乱咬愣说他是主谋怎么办?伤不起啊!
叶展的飞来横祸,令叶十三十分自责。不管叶展是被软禁在货栈还是被拘入监牢,叶十三每日必来探望,总像祥林嫂似的念叨:都怪我,要是劝你老老实实呆在太平村就好了,带你进城做什么工啊……。叶展劝了几次,劝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烦了。
收监之后的十余日里,叶展期待中的过堂审问,竟然一直没有来临。除了县太爷与一个师爷和颜悦色的盘问了一番,此后陆续又来了三拨人。后面三拨人既不打也不骂,盘问的内容大体相同,反正答案是背熟了的,叶展只是多复述几遍而已。
然后,别具一格的疗养生活重又归于平静,此后也没见再有第四拨人来盘问。收监足有半个月后,叶展开始渐渐焦躁起来。审又不审,放又不放,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叶展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县太爷比他更感焦躁。陆续来到新野县衙监牢盘问叶展的三拨人,陈县令不仅不敢拒绝,甚至吓得连半个屁都不敢放:一拨是来自南阳府衙,一拨来自中州府衙,最后一拨居然是来自帝都长安的刑部督捕司!
那位倒霉的谢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你哪儿不好去,干吗非到新野来害我呀?!
陈县令经历了十多个失眠之夜的煎熬后,终于盼来了南阳知府的又一封书信。府君大人这次的意思简单明了至极:放人。结案。
几近崩溃的陈县令这一回算是开了窍,自觉自动的迅速贯彻执行了上级的最新指示。
案件定性为水上交通事故。三名死者的死因,重新填写的尸格上清楚表明,均属“意外溺亡”。因时值春夏之交,天气渐热,为防疫病流行,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就地焚化,收存骨灰,留待家属日后前来认领。渡船艄公尸体通知本地家属领回安葬,发放抚恤金、丧葬费三十两。失踪人口一名谢润,留档备查,上报南阳府衙备案。
相干人等王老板、胡管事、伙计叶展,查无实据,无罪开释。
由于李师爷的及时“点拨”,王老板除了自费坐了十几天监牢之外,还成功的成为了此次意外事故的赞助商。
陈县令功德圆满,县衙一个子儿都没花。经手人李师爷所获津贴不菲,县衙上下各有加班费,王老板花钱消灾,胡管事小有损失却渡过一劫,叶展打了一回酱油,免费疗养二十余日,可谓皆大欢喜。
进过看守所里挂过号的人,一般都不太好找工作,古今皆然。三人开释之后,县衙门外各有家人来接。心情欠佳的王老板一见到横眉冷对的叶十三,愈发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吩咐家人取了三百文钱奉上:请令侄还是另谋高就吧!
就算叶展心境再怎么豁达,如果说他不郁闷,那绝对是假的。
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谋杀,莫名其妙的被关了二十余日,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在货栈厮混了一月有余,刚对这个年代的商贸流通略窥门径,又被辞退了。
反倒是叶十三对他不住口的安慰,为了来接叶展开释,不惜向屠坊东家告假一天,陪他回了太平村。
老实说,叶展心底对这个便宜大伯先前很是缺乏认同感。自从事发之后,叶十三的探望陪护从未间断。经此一事,叶展才对叶十三有了个全新的认识,在老爷子去世之后,真正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在山清水秀、与世无争的太平村,有老爷子苦心绸缪置下的家业,在这里将他养育长大,这里才是叶展心目中真正的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荒废了。离家已有两个月,房前屋后要好好打扫一番,几亩薄田也要拾掇拾掇。落叶归根,故土难离,这也是叶展尊奉的信仰。就当是为了平复心绪,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休养吧!
大汉帝国景明二十一年五月,南阳府连日大雨,多处河塘水涨几近满溢。
刚过了端阳节,里正老爷就将县衙征发徭役加筑河堤的文告贴到了村口。太平村需服徭役的青壮民夫名册,也交到了村口酒肆老板李二手上。
李二是里正老爷定期聘请的临时工,挨家挨户上门通知,雇人服役的人员确认,纳银抵役的银钱代收,都由他全面负责。里正老爷手里还是小有权力的,不然也没人会干。李二的工资就是一个免役名额,时价大约六七百文至一贯钱不等。
依照大汉帝国律令,年满十八的男子才需服徭役。叶展刚满十六,还无需服役,也没打算去服役。先前答应过叶十三的好说,替他交钱抵役就是了。
这一日村口的文告一出,叶展就早早准备好了银钱。他估摸着,叶十三放工回村连自家门都不会进,就会直接来找他。没想到没等来叶十三,却等来了村中几个铁哥,也是儿时的玩伴。
猎户王家大郎的儿子阿福,平素与叶展关系最为亲厚,还没进门就咋呼道:“阿展,跟我们一同去服徭役吧!”
叶展将阿牛、阿福、狗娃迎进门来,问道:“跟你们一同去服徭役?……你们不都跟我一样,还没到服役的年岁么?”
随即恍然笑道:“哦,我明白了。你们都是代父服役。”
阿福是个性情直爽的憨货,大喇喇的道:“是啊!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服役自然也要同去了!”
年岁稍大的阿牛已为人父,明显要老成一些:“阿展,听我爹说,往年十三叔的抵役银钱,都是你爷爷出的。十三叔养家不易,多半还会来找你。如今你爷爷去了,你一人在家也无甚趣味,又刚吃了糊涂官司,就当是陪我们一同去散散心吧!”
在叶展眼里智商最高的狗娃笑眯眯的道:“我娘说了,我们几兄弟都谙熟水性,万一溃堤,即便是一时跑不赢,大概也是淹不死的。再说了,反正服徭役又没工钱,不必傻不拉几的出死力。哥几个同去好歹有个照应,混完一个月便回来了。”
阿牛的话说得暖心在理,阿福、狗娃都同声附和。叶展暂无其他规划,想一想确是如此,当即应承道:“好吧!同去便同去。”
既然约定同去服徭役,出发在即,家中万事皆可放下了。兄弟小聚的丰盛饭食,难不住几个壮健的乡村娃。
叶展负责提供聚会场地与烹饪,阿福负责进山猎几样新鲜野味,阿牛负责下河摸鱼,狗娃负责去弄几斤水酒。
黄昏时分,正当阿福满嘴流油抓了半边山鸡狂啃的时候,狗娃望着坡下急匆匆赶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影,笑道:“哥几个又多了两斤猪头肉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