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村这样的小山村,如果不是家境殷实,又极度渴盼孩子能靠读书光宗耀祖的人家,让孩子在私塾里混个半年一载的,就退学回家帮着做活。村学里结下的几个铁哥阿牛、阿福、狗娃,早两年就已不去了。
叶展一混就是三年,已算十分捧场。丁先生极力挽留无果,人家礼数又周全,只得悻悻作罢。好在世道太平,村中人丁兴旺,不愁断了生源。
老爷子在教授武技兵事的时候,还是保持了一贯的简约风格,绝不勉强叶展。读书仍是雷打不动的每十日考究一次,武技兵事竟是连考究都免了。通常每日夜间教授完后,老爷子只问一句:记住了吗?若是叶展摇头,则又重教一遍,但不管叶展记没记住,都不会再问。
学习兵事对叶展而言,则更像是在听故事,做游戏。老爷子要叶展挑回一担细沙,捡了一些小石块、木片、树枝回来,以便做成简易的沙盘。叶展兵书已经读得熟了,老爷子略过这一节,直接讲说实例。讲说完后,便要叶展在沙盘上演示,却从来不予置评。
学中文专业出身的叶展,本就是个狂热的武侠迷兼军迷。曾经无数次的沉浸其中,梦想化身成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侠高人,梦想化身成为统领千军万马、气吞万里的将军统帅。所以老爷子貌似教得随意,叶展却学得无比认真,练得尤其刻苦。
后山广阔的苍莽山林,就是最好的演武场。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邀上阿福或跟随王家大郎进山行猎,就是最好的实地体验。每隔一个月,老爷子就会打发叶展进城采买物事,就是所谓“行走江湖”最好的实习。
老爷子的禁令只有两条,一是不得显摆炫耀,二是不得多管闲事。道理很简单,叶展也认同: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你瞎得瑟个什么劲?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子,何必吃饱了撑的去自找麻烦?
然而随着课业的稳步进展,老师与学生都暗自心惊。
在老爷子看来,初学兵事的叶展,沙盘做得十分精细,堪称完美。城廓营寨,山川河流,一目了然,大小比例极尽讲究。往往能够举一反三,奇招迭出。以至于老爷子时常偷偷背着叶展重温兵书,对叶展声称有用的数算书籍也暗暗研读。
叶展年方七岁第一次进城的小插曲,老爷子一直记忆犹新。其心思之细,思维之慎,反应之快,他每次进城,无疑都令老爷子非常放心。于武技而言,认真刻苦暂且不论,居然时常有所创新,摒弃了许多花哨无用的方法招式,使攻击更为隐秘,更为迅猛,更为有效。
老爷子经过反复验证,对叶展新近鼓捣出来的一种五彩油脂颇为心折。既可防水,又可防蚊虫叮咬,令老爷子更感神奇的是:叶展涂抹此物之后,在屋后山坳里掩藏近三个时辰,如果不是凝神静听呼吸,只凭肉眼愣是找不到他!
而在叶展看来,近身搏击,潜伏袭杀,跟踪观察,暗通消息,兵书战阵,老爷子竟是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令叶展在空闲时无限遐想:要在什么环境下,才能造就老爷子这样一个专业的杀人机器?这年头到底有没有类似锦衣卫、东厂这样的机构?如果有,那老爷子该会是个什么职位?
大汉帝国景明二十年,叶展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叶展,对自己现在的身材样貌是很满意的。高大健壮,脸庞俊朗,一身健康的麦色皮肤。年近八旬的老爷子,已极少出门去村中转悠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痴痴的看着他,好像总也看不够。
日落时分的太平村,炊烟袅袅,时有村妇们呼唤孩子回家的吆喝传来,一如往昔一般的安宁祥和。
老爷子慢悠悠的舀了一汤匙肉糊送入口中,咂了咂嘴道:“阿展,今日的肉糊香滑得紧,是山鸡肉做的么?如今你这手艺比我好了。”
“那还不都是你教的?”叶展给老爷子斟了一杯水酒:“说好了的,每餐只能喝两杯,你不能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喝啊!这里还有一碗青菜糊糊,一碗山鸡狼骨汤,我们慢慢吃。”
老爷子抿了口水酒:“你身高体壮,老吃面条、肉糊、菜糊、汤水这些东西,难得麻烦也不经饿,不必每顿都特地为我做。”
老爷子端酒的手微微颤抖,叶展小心的帮他擦去嘴角不自觉的流下的涎水,不禁暗自唏嘘:老爷子是真的老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抓了一大块烤狼肉,有意夸张的大嚼道:“这个你咬不动,也不好克化。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着自己。今晚我就和好面,明天我们吃包子。你想吃狼肉馅还是鸡肉馅?”
老爷子呵呵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昨日你辛苦打回来的诸多野物,怎地都送人了?”
叶展也不隐瞒:“野物山里多的是,我改天再去打就是了。阿福的爹娘给他说了门亲事,年前就要下聘礼,他爹正为这事发愁。一张上好的狼皮能卖个几百上千文,我只要了一腿狼肉与肝肚。”
“伯母不是一直病着吗?狼肝、狼肚送给她熬汤补补身子,送几块狼腿肉给他家几个半大的孩子解解馋。两只野兔送给了丁先生,送了两只山鸡给酒肆的李二娘。反正我们吃不了这许多,这也是你教的,与人为善嘛!”
“你做得很好。不过好像说漏了一节,早些天好像还送了一头麂子给刘婶?我说怪不得近来她隔三差五的来看我,你大伯家的三小子也时常来守着我。我是老了,但还没老到需人看顾的那个地步。”
叶展心里很清楚,老爷子这是典型的中风症状。虽然不是很严重,毕竟年岁已高,最怕的就是独自一人在家发生意外。赔笑道:“我出外练功、行猎、做活的时候,只丢下你一个人在家,不是怕你闷吗?”
老爷子点头道:“阿展,我知道你孝顺,难为你有心了。今日刘婶陪我说了半晌话,你可知她说了你什么?”
“她还能说我什么?一头麂子总要换几句好话吧?”
“那是自然。她说你生得牛高马大,样貌也过得去。待人和善有礼,家中略有薄产,你也勤劳孝顺,不愁生计。就是嫌你长得黑了一点,为人憨厚老实了一些。”
叶展嗤笑道:“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要那么白净干什么?憨厚老实不好吗?关她屁事?”
老爷子呵呵一笑:“傻小子,刘婶这是看上你了。她这几日绕来绕去的扯这些闲话,是想给你做媒呢!”
叶展还真没想到这个上面去,登时大吃一惊:“做媒?”
“呵呵,我最满意的,就是她说你憨厚老实。”老爷子泛起一脸孩童般得意的坏笑:“姑娘是刘婶在邻村表哥家的闺女,据说长得跟一头小母牛似的。她家世代走镖为业,这姑娘自小习武,三五个男人都近不了身,身高体壮的也好生养。要不,你下回出外行猎的时候,绕到邻村偷偷去看一看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