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饭后又在酒楼坐了片刻,喝些茶水消食。
升平货栈位于新野城南,是一家规模颇大的杂货铺。新野地处中原腹地,交通十分便利。世道太平,升平货栈是南来北往客商贩运各色货物的中转站,生意极为红火。叶十三与货栈几个伙计相熟,很顺利的取了寄放的诸般物事。
在这个年代,力气是不太值钱的。叶展在叶十三与伙计们的闲谈中得知,在货栈雇一个挑夫的脚力每一里才两文钱,雇一辆骡车每一里才五文,而且只算单程。换而言之,雇挑夫也好,雇骡车也罢,花费最多不会超过二百文。但是,叶十三每日往返六七十里在屠坊做活的工钱不过二十文,今日一顿饭就吃了一百八十文,在书坊足足花了一千七百文!
叶十三在货栈借了一副挑担,叶展见挑担装得满满当当,犹如一个流动货架,心下生出几分不忍。不想祖父竟是熟视无睹,一言不发。
在回去的途中,叶展并未感觉疲累。一路上他饶有兴味的想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无论身在何处,想要赚钱都不容易。二是在这个年代没个几十万贯的身价,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财主。
算法很简单,既然是财主,一年花个五千两银子不算多吧?活到七十岁的要求不算过分吧?随便一算,少说要挣个三五十万两的家产才能勉强活得安逸,还不知要不要扣除物价上涨因素。任重而道远啊!
三人午后动身出城,一路走走停停歇了几回脚。到得日落时分,总算是进了屋。叶十三卸下杂七杂八的物事,抹着满头满脸淋漓的汗水道:“中叔,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招呼就是了。挑担我要带走,明日还要送还给货栈。”
“十三,且慢些走。”老爷子掏摸出一把铜钱,约有四五十文的样子,塞进他手中道:“今日辛苦你了。”
叶十三腼腆的推拒道:“中叔,我只不过是顺路,你看这……。”
老爷子呵呵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请谁不是请啊?莫要嫌少。今日回得晚了些,你婆娘与孩子们只怕等得急了。早点回去,勿让他们心焦。”
平实的絮叨连叶展都觉得暖心,叶十三千恩万谢的去了。
叶十三一走,老爷子便忙活开了。也不喊叶展帮忙收拾,一边煎药,一边熬药汤,一边做饭,有条不紊,熟练之极。叶展今日咬牙硬挺着走了六七十里地,回到家中直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躺在炕上连动都不想动,心里却是万分惭愧。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一天想来也不轻松。吃过晚饭照例给叶展服了药,泡过澡,祖孙俩早早睡了。
次日一早,祖父并无特别的嘱咐。在小伙伴们心目中,能去一次县城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所以叶展多揣了些零食去学堂。进了城,吃了面,逛了街,购了物,居然还去了酒楼吃饭……。不吹嘘炫耀一番,实在与一个年仅七岁的乡村孩童身份不相符。
中午散学回家吃饭时,倒是祖父主动开口问道:“昨天买的书籍与物事,你好像并不急着想看?”
“爷爷,你昨天没问过一句,我自己想要买点什么。”叶展笑道:“但是我相信,你每一文钱都不会白花。那么满满当当的一挑担,何必急在这一时?”
老爷子徐徐点了点头道:“嗯。看样子你已经在留意要学会怎么花钱了,这是好事。”
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你很想你爹吗?”
能不想吗?可老爷子口中的这个爹,不是我想的那个爹啊!
“不想。你不是说,我爹在关外的深山老林里被猛兽咬死了?村里人也都是这么说的。我又没见过他,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什么好想的?……爷爷,昨日我是看见有人想偷那人的钱,又怕那两个贼人打我,才故意喊那人做爹提醒于他的。”
“我知道。这件事你做得对,办法也不错。只不过有两点瑕疵,一是你喊那人叔叔或是哥哥,收效更佳。年轻人脸皮薄,至少不会迁怒于你。二是贼人一共有三个,你看漏了一个。通常是一个在后面望风,一个下手,一个在前面接应。”
老爷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盯住叶展问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个年轻书生是个女人的?一开始你是想开口叫姑娘的,后来才半路改口叫的爹。”
叶展不得不暗自叹服老爷子惊人的洞察力。在街头突然抱住一个陌生人的大腿叫爹,想让老爷子不闻不问,绝无可能。前头的答案是早就想好了的,后面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真的没做备份。
支支吾吾的道:“这个嘛……我嗅到那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对了,就跟戏文里的花旦一样……。”
老爷子不依不饶的道:“呃,你眼珠子转得再快也没用。说实话。”
这个时候连毛都没长全,总不能说自己对美女这个高端物种很熟悉吧?万一老爷子再往下追问,抱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又摸又捏的怎么办?
谁让这个年代已经有了跑江湖卖艺的草台戏班子?谁让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来村里唱戏的?不扯上他们做挡箭牌,还能扯谁?
叶展深吸一口气,迅速理了理思路:“那人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也与戏文里花旦走路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那人走路的时候有些拖沓,与我平日穿了你的鞋走路有点像,他的鞋多半是不合脚的。他的衣裳和帽子看起来都很新,料子与书坊老板的好像也差不多,为什么鞋会不合脚呢?”
老爷子盯着叶展的目光一刻都没放松:“就是这些?还有吗?”
叶展自己也觉得,仅凭这两点就认定那年轻书生是个女人,未免有点牵强。用孩童口吻继续补充道:“还有,那人耳垂上与丁师娘和刘婶一样,穿了个小洞。村里的男人没人耳朵上穿有小洞。”
年轻书生的尖声惊叫,被摸捏之后的过激反应,即使自作聪明的束了胸,胸部仍比男人显得饱满,长得太过眉清目秀,鄂下没有喉结……。若是凭这些特征还不能断定是个女人,你当我是白痴还是瞎子?不过这都是叫爹之后才观察到的,于是硬生生忍住不说。
略一思索,还得剪掉老爷子的舌头,省得他追问为什么要乱摸乱捏。装出一副可怜相,垂下头道:“爷爷,其实抱住那人大腿的时候,我心里也是很害怕的,心里直发慌。”
只有女人才会为戴耳环而耳垂穿洞,这个理由极具杀伤力。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如果说当时不害怕,那也是假的。
老爷子果然不再追问,赞道:“心细如发,又能临机应变。很好。”
叶展抬头偷偷瞄了一眼老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嗯?不对呀!老爷子干瘪的下巴上不仅没有胡子,甚至连根胡茬子都没有,……而且也没有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