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伪装的子弹》终于杀青,所有剧组工作人员和主创们在片场挂起了大红灯笼。一片灯红之下,工作者们连续地放着炮筒。
青芸端着一杯酒姿态妖娆,笑脸哈哈的走近黄匡:“终于拍完了,好依依不舍,真是太多美好的回忆。”
导演也在一旁打着趣附和着,文知画和刀刀两人一脸鄙夷的苦笑着。
突然在不远处,一位工作者提着一瓶啤酒猛地灌了几口,高喝了一声“我终于******熬到头了,哈哈哈哈”。
刀刀转身一看,自己不禁也大笑了起来,文知画用胳膊肘捅了几下文知画又掐了两下。黄匡嘴角含着笑看着刀刀和文知画。
这时候导演清了清嗓子,对着文知画有意无意的说了起来:“这片拍成了,文导想必也就能亲自指导电影了,咱们公司可压着厚厚一摞本子呢,你不是要拍那啥,你要翻拍《教父》?”导演有意挑衅着。
“我没说我要翻拍《教父》”文知画明知对方有意侮辱仍做了解释。
“是我记错了,你要拍黑帮片,对黑帮片,青芸咱们有这种本子吗?”说着望向了青芸。
“还真有,前几天我给一个不知好歹的所谓编剧看剧本,正好翻出了一本《黑色往事》,貌似就是个黑帮片呢,以前看过几页。”青芸口气轻佻的应着。
“你说那个本子,哈哈哈哈,哎呦我的妈啊,啊哈哈哈哈”导演双手握着酒杯笑弯了腰。
黄匡一脸懊恼的斜视着导演,青芸已经察颜悦色,收住了笑容。文知画,刀刀等人也无奈的看着导演,这导演仍旧没有会意,一会儿又直起腰来继续说笑:“那本子你们可是没人看过,简直···是····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说什么‘黑道是我家,美化靠大家’,啊哈哈哈”。
黄匡已经不厌其烦,但对他说的那句台词很留意:“当真有这样的台词?”
其他人都听听着,看导演怎么说。
“真有,黑道是我家,美化靠大家。哈哈”导演补充了一句。
“****”刀刀嘀咕了一句,不知是骂这句台词还是在骂导演。
黄匡看了一眼刀刀:“小刀啊,电影拍完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你的了,剪片的工作是你的本分,要做好了!”
刀刀点了点头。导演一脸无奈,但也没有说话。
柯立特照例一有机会就坐车去北影听剧本讲座,而此时,他也已经弹尽粮绝,住的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从一开始的二环内的酒店,到如今已经基本退到了没“环”的地界。显然他离梦想又退了美美的一大步。北京是这样一个地方,市中心地界繁荣昌盛,而在北京周遭的个别地方形同里约热内卢的非管制区,这些地方文明鞭长莫及,但不同于国外的非管制区,这里没有《上帝之城》里种种犯罪的热闹,但却脏乱差到了极点,甚至比不了一般的城乡结合部,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消费竟然和市中心保持着一样的水准,因为这里毕竟是北京,毕竟是北京的城乡结合部,但这里的旅馆倒是便宜。
柯立特住在这些地方,用自己的话说就是“体验生活”,可以更直接的接触血淋林的现实,创作出更现实的作品,殊不知越是光彩的地方才越多的杀伐。柯立特仍旧在这个核心之外。
柯立特每天反复修改着自己那些被嗤之以鼻的剧本,他打算直到有一天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就把这个《黑色往事》带给那位教授审阅,但他知道现在自己还差的很远,越是学习,他越是感觉到自己还远不合格。柯立特,他不仅身在核心之外,能力也是。
对于柯立特而言,如今最能让自己赏心悦目的事情莫过于观察城乡结合部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这让他想起自己成长的那个小镇,他深刻地认知到,这些人,无法改变这里的容貌,他们是被抛弃的特殊民族。这个社会,低级的为高级的服务,诚实的劳动者为伪善者服务,没有存在感的为偶像服务。管理愚昧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愚昧者自行管理,让他们在最底层也有自己的阶级。
这些东西每日里左右着他的故事构建,他要让这些东西成为一个故事。那个黑帮片的梦渐渐的,不再只是在黑社会的圈子里,它明明白白的暗示着柯立特,“黑”是每个人的常态。那本《黑色往事》原本是自己道听途说的北京黑道故事,那时候在偏远的西北小镇,总有人将这些东西你一句我一句的演说着,而今来到北京,他突然感觉这个来自北京的故事竟然离自己那么远,那么的不切实际。他想这些往事里一定里漏掉了什么,漏掉了一个真实的北京。
柯立特打算去做一件事情。
在地下室内,文知画用投影仪放映着一部电影,自己坐在沙发上,双腿上放着一沓A4的白纸,右边的茶几上放着一部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墙壁上的屏幕一帧一帧的放着画面,文知画不停的用鼠标操作着暂停,调整着时间点,再暂停,然后在白纸上画着电影画面,在白纸的左上角标注着一些术语,左边的沙发上放着一沓已经画好的画面。刀刀在沙发的最左边坐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这时候刀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提示音,刀刀打开手机,是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黄匡。
刀刀点开了短信,短信内容:方便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现在。
刀刀看着短信若有所思,看了看文知画。回复了一条:好的。随即站了起来,又看了看墙壁上的画面,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黄匡在办公室内坐着,抽着烟,黄匡很少抽烟,只是偶然才会点起一根,桌子上放着一些文件和档案,以及一些和明星的合照,办公室布置简单整洁,但办公室的空地上并没有设任何茶几之类的东西,很显然,这个办公室更倾向于私人的办公。黄匡等着刀刀。
刀刀很快抵达了办公室,今天办公室外的作业地都没有人,刀刀感觉到一种不自在,整个走廊能依稀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黄匡的门开着,刀刀走了进去。黄匡捏掉了烟头。
“坐吧”黄匡说了一句。
刀刀很自然的落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你很少到我这里来,最近电影要上了,你要做最后的工作,我觉得我们多交流一下很必要吧”黄匡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会用心剪片,黄总是不是对剪片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刀刀试探性的问道。
“我不擅长这个,你是个剪片的好手,我对你没有意见”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刀刀听的,至于是哪种具体的意思,只有继续听下去。而这句话从黄匡的角度来说,就是要告诉刀刀,我对你没有意见,你对我或者公司是否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不妨说出来。刀刀了解接下来回话的重要性,他稍稍沉思了一下。
黄匡深知刀刀的谨慎,只有自己这个上司摆明了立场,这位剪辑师才有可能精神放松,于是黄匡继续说着:“你怎么看这部电影?”
“到电影院看”刀刀有意缓解气氛。
“哈哈哈哈,我就不去电影院看了,其实我曾经也是一个在网上下电影看的人,这个习惯没改过,现在我也不改,即便是我自己的电影我也是下载来看,下载电影看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会不会觉得有些电影在电脑上看要比在电影院看更有感觉呢?”
黄匡这些话的意思在于拉进和刀刀的距离,当得知自己的老板竟然有这样的嗜好,刀刀突然间内心涌出一股温暖。这就不得不表态了。
“有些电影在影院里再也看不到了”刀刀回答道。
“对,比如一些老电影不可能再大规模公映,说来也是遗憾,我就梦想着以后把电影的事业做到没的做了就退休,弄个电影博览馆····怎么给你说起这些呢,说正经的吧,咱们的电影制作还没发达到和美国比,我这时候可以独裁一会儿,但也的确并不能左右所有的电影工作者,你就说我们的导演吧,不管咱们这部电影好不好他都会成为一线导演,那时候我还能管得了吗?那时候就得我请他了,不管我请谁,但电影做出来打的是公司的招牌,等到有一天这个生产线总该成熟,我就得控制某一环,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剪辑”刀刀很认真的回复了一句。
“对,这就是我要的,制片人不能放弃这个东西,你是专业人士你知道这个的厉害关系。”
刀刀点了点头。
黄匡继续:“我需要一流的剪辑,你愿意吗?”
虽然黄匡说自己对刀刀没有意见,但刀刀考虑到,一旦自己留下来就得永远的服从于这位老板的意见了,而自己做自己电影的梦想将成为泡影。这时候刀刀才清醒的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位老板的那段电影情怀的告白给蒙了。刀刀是个自信的人,自信自己的技术,但却不自信自己的未来,因为除了技术之外他一无所有,留下来可能有机会做自己的电影,但也可能永远没有,这位老板是否会承诺些别的呢?如果不答应,从这一刻起他算是要被扫地出门了,而眼前的这位老板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而自己让这位老板上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专业技术。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到文知画。刀刀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困难里头。
黄匡看出了刀刀的难处,他自然了解刀刀的真实想法。
“你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毕竟现在你还有工作要做,先做好这个吧,等你考虑好了,随时告诉我。”黄匡说着伸手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样东西出来,是一个黑色的木制盒子,黄匡将盒子摆在刀刀的面前。
黄匡继续说道:“这样东西是我托人从意大利弄过来的。”说着黄匡打开了盒子将里面东西给刀刀看,里面是一盒录像带,共四个带子,上面是意大利文“IlBuono,IlCattivo,IlBrutto”。这些字眼刀刀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最爱的意大利西部片《黄金三镖客》,对于这部电影的卡带版刀刀是第一次见到,他深知卡带版的收藏价值。
“你知道那个年代即使是盗版的贝多芬LP碟现在也很值钱,这盒卡带我送给你了,不管你答应与否这盒卡带都是你的,当然了,你可不要多想,我也不是专门为你才大老远搞这个东西来,我刚刚说过了我以后要弄电影博览馆,总该有点货的。”黄匡做了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事实上,这些话当然就是个掩饰而已,要知道这盒卡带让黄匡费了九牛二虎的关系,即使在意大利也并不多见。
刀刀一路步行走了回去,一路上百般思绪,手上端着的卡带木盒像是端着骨灰盒。
柯立特正给朋友打着电话,发着信息,手上攥着一张银行卡。
徐美云在一本子上写着一串串文字,合了本子,封面手写着“男人日记”,然后抬头看着墙壁上的男士照片。
莫奈回到了自己的培训室,扔了一沓纸进垃圾桶,是《伪装的子弹》剧本。点开了音响,一段钢琴顽固低音嗡嗡渗进空气中,音乐正是那天莫奈录制下来的学生的演奏。
文知画将所有的手绘整理到了一起,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这时候刀刀走了进来,打开了自己的储物柜,将卡带放了进去,回头告诉文知画他要去剪辑室剪片,问文知画是否愿意一同前去。
两人乘公交车去了艺画,公交车上两人前后坐着,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事实上两人在一起很少说话,公交车上,只有两人,公交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远处一名男子在站台站立着,车近时停下,男子走了上来,手里捏着一沓打印纸,正是柯立特,纸页的最上方印着一行字:北京是什么?
刀刀盯着纸页看了一眼。
一段车程后,到了下一站,上车的是一名女子——徐美云,徐美云戴着口罩,剪了短发,手里握着一页纸,上面印着一张张男性头像,在纸页的最上方手写着:第二批。
四个人分坐在四个位置。
刀刀回头看了看柯立特,站了起来,走近了柯立特。
“调查问卷?”
柯立特点了点头。
“来两份”,刀刀拿着两份分了文知画一份。
徐美云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男人——主动要求填调查问卷,于是昂着头看了看,瞄了几眼问卷,也走到了柯立特的身边。
“我也来一份”徐美云说着顺手拿了一份。
柯立特不知所以然的看着几个人。柯立特站了起来,走近了司机的位置。
“您就别亲自来了,好好开车”说着将调查问卷放在司机位置的旁边,司机瞄了一眼。
柯立特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其余几个人正握着笔写着。
公交车在路口停了下来,柯立特站了起来,其余人看着,柯立特打算挨个收一下调查问卷。
“给你”刀刀转过身示意。
柯立特立刻步了过去。
“我的”文知画也把问卷伸了出来。
柯立特接过两人的答卷——是两张空白卷。柯立特凝视着,转身望向了徐美云。
徐美云:“给你”
仍旧是一张空白卷。
“我的要不要”司机头也没回,单手指了指旁边的卷子。
柯立特走近跟前,看到司机的问卷上竟然写着一行字。
柯立特拿起了那张问卷,凝神的看着,嘴角一丝笑。
“要看就快点看,要开车了”司机说了一句。
几个人走近柯立特身边围着看了起来。
问题下方是一行字迹遒劲的行楷:北京是一坨屎。
几个人呆呆的看着,抬起头看了看司机,向司机投去了钦佩的目光。很显然这是个标准答案。
这一站几个人都下了车,分道扬镳。
台湾,傍晚,一抹红霞在天际隐逸着,在莫奈的培训室内传出了一曲悠扬的笛子独奏,演奏者是个小女孩,旁边是女孩的父母,整个培训室内其他的孩子手里都握着各自的乐器,孩子中间,大到二十多岁,十七八岁,也有七八岁的求学者,有男有女。
“您两位的孩子就在这里学习吧,每周末。不过你们要准时来这里接孩子。”莫奈抬头对孩子的父母讲道。
孩子的父母点了点头,向莫纳道着谢。
“如果孩子在我這里什么都没学到,到时候我分文不取。”莫奈语气诚恳的说着。
女孩的父母谦虚的鞠了一躬,看了看自己的孩子,走出了培训室。
所有的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莫奈心中突然涌着一股莫名的惆怅,他知道在这些人里头,以后能在音乐上真正有作为的并不多,他们中有些人只不过是想在以后做个流行歌手罢了,但莫奈并不介意有这种想法的学生,即使是流行音乐要做到水准也是很困难的事业,因为做好别人不看好的东西简单,要做好哪些大多数人都熟悉的东西就得接受层层的考验,他内心里希望在这群人中间真能有那么一两个未来的流行音乐丰碑式的人物。
小女孩的笛子演奏,旋律秀气,运气却毫无情感的支配,但莫奈知道有什么东西打动了他。一个小孩和一个成年在演奏同一曲目的时候有着明显的不同,一个成年人和一个长者也会有不同,站在一个长者的姿态里头,小女孩的情感会被看的肤浅,但那也正是不加斧凿的纯真,音乐中的纯粹不仅需要音乐本身的干净,也需要演奏者心无旁骛。
莫奈一直在践行着自己的音乐实验,那些任何时候都会串联到一大堆物理学的音乐实验,每当自己面对这样一些求学者的时候,莫奈都很矛盾,是一板一眼的讲授最基本的音乐知识,还是讲授自己的音乐心得,因为一旦自己成熟于自我的音乐体系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将要不自觉的摧毁学生自我心中对音乐最简单的定义,而这些定义正是音乐能够走向更远的前提。莫奈深知,任何形式的教学都是一种抹杀,但想到这些学生即将被专业的音乐学院一步步的荼毒残害,莫奈心里却冒出了一种滑稽的责任感。
音乐是人,但人不会成为音乐。
莫奈从未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和冲动,他想要知道这些孩子到底为何来到了这里。
莫奈注视了一下眼前的二十多个孩子:
手里紧紧握着笛子的小女孩;
左顾右盼的小男孩,手里握着小号;
一对双胞胎背着小提琴;
二十多的大男孩抱着一把古典吉他;
右手手指不停的在做演奏状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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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没有看过《放牛班的春天》?”莫奈问所有人。
握着小号的男孩举起了手。
“喜欢吗?”莫奈接着问。
男孩转动着眼珠子,笑了一下。
“那好,今天我们也这样来,你们都带了乐器,每个人演奏一首自己觉得好听的曲子,好吧,就从你开始”,莫奈指着那个抱着古典吉他的大男孩“你这里最大,给大家做个表率!”
男孩很有分寸的坐在了凳子上,看了看莫奈,左手上下摸了一下琴弦,右手中指拨动了琴弦,“凌”的一声,男孩子竟然弹起了阿根廷古典吉他演奏家亚力克斯·福克斯演奏的TheGodfather,吉他版本的《教父》的主题音乐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个均匀而剔透的丝绸一般一道道的缠绕在了整个演奏室内.男孩右手轻巧迅速的拨弄着,嘈嘈切切的错杂着,莫奈被这股干净柔韧的雨点一样的旋律深深的打动。
一曲过后,小男孩很羞涩的站了出来,握着小号,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又收了一下嘴唇,将嘴巴“吐”进了号嘴里,凝视了一下莫奈,鼓起了腮帮子,吹奏了起来。这是一段弱音小号,清清淡淡,短促而稍显尖利,正适合这个年龄的修习者练习,小男孩一板一眼的吹着,几处换气的地方小男孩都拼着力气划了过去,没有小号特有的气壮辉煌,却多了一种能够令人共鸣的简单和不加修饰。
小号一直以来都是莫奈最为钟爱的乐器,想到在音乐学校学习的时候自己主修即就是小号,在莫奈看来小号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表达孤独的乐器,豪迈中隐约着悲壮,凌厉中透露着神秘,不着一处,不露痕迹,在它的动态里,你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供粉饰的音节出来,骨子里是一种永恒的纯粹.。。
接着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演奏了他们的乐器。
莫奈知道,这将是一次相互之间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