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半开着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紧随着冲进来十几名着装严整的军士,为首的正是恭郎。他刚才正在村内找寻看看还有金兵残留,刚好走到这座大宅院外,听到一声凄凉的叫声。
本能的反应使他是第一个冲进院子里的,当进入院内,看着客厅内有两个少年围着一具尸体哭泣的时候,恭郎知道声音或许就是两人中发出的。
他挥手示意跟随的几人做好警戒,慢慢向客厅靠近。虽然他知道这两人或许就是这家的主人,可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不得不做出小心。
在门被踢开的一霎那,赵武不知道。但刘默却异常警觉的举起血迹斑斑的破刀,指向门口。面对着一拥而进的十几名宋军,刘默没有立即唤醒悲痛中的赵武,而是独自盯紧门口方向。
当恭郎跨步走到距离大堂还有十步左右时,刘默却忽地将刀舞动,指着来人就喊:“再往前半步,即刻要了你的小命。”语气充满了自信,不容半点质疑。
恭郎停下了脚步,打量圈这个挥刀指向他的刘默,呵呵一乐:“就凭你?”恭郎提了提手中的斩马刀,冷笑道:“只怕你不配。”说着刀身飞起,急攻向刘默中身。
“住手。”
紧随而至的曹指挥大声喝住了恭郎,恭郎听到曹指挥的喝声,冷哼道:“暂且留下你的狗命。”说罢一把重量不轻的斩马刀在他手中舞得却是呼呼生风,而人却已向后退去。
原来恭郎走后,曹指挥担心他的脾气,担心会把没被金兵杀死的百姓又给误杀了,这才忙尾随而至,正巧赶上这一幕。
曹指挥翻身下马,扫视一眼院内情况,又瞄眼大堂两个少年。来到恭郎身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恭郎就好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直视曹指挥的目光。
曹指挥来到大堂门外,对着还处于警戒状态的刘默一拱手,道:“鄙人是襄阳府驻扎御前左军步军第三将第一部指挥曹旭,不知两位可是这里家主?”
刘默没有搭理他,而是回望了眼赵武。这时赵武也被声音惊动,人也从悲痛中抽身而出。抹去眼角的泪水,整了整衣衫后,这才踏出门槛来到曹旭面前,拱手道:“小子赵武,正是这家屋主。”
这时刘默凑到赵武身边,低声耳语:“曹旭原是蔡州一带义军,后义军被金人围剿,他率部突围,来到枣阳。于去年底,被知军孟宗政安排在李家河驻扎,所部辖下基本都是义军各部残余。”
南宋驻守边境的,经过靖康之变后,就不再归三衙禁军统领,而是由新编军制,屯驻大军驻守。每支屯驻大军,都会在番号上加入此时驻扎地一级治府的名号。
而这部一军队编制,在南宋那个边境大军里,不常设。在禁军中营的长官称谓指挥,但他们却有固定编额。而在屯驻大军中,部的长官也称呼指挥,但他们却没有限额。
最多的部,有时候都能顶得上三到四个将的人员编制,三四千往上的都有,但一二百人的也常有。在枣阳共驻扎有步军左右和步军右军,而右军是满员编制,十个将一万人。而左军因嘉定十年的那场战争,左军几乎全军覆没。虽几经组建,左军至今却仍只有三个将,三千余人。
听着刘默能一口将这个曹旭的底细倒出,赵武身躯抖动震撼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所认识的刘默吗!为什么会对这些事知晓甚多?可现在也不是他发问的时候,虽是疑云重重,也只能先此压下。
刘默并没注意到赵武的反应,而是瞄了曹旭身后的恭郎,又耳语:“后面的那个黑脸汉子名叫恭郎,曹旭的爱将,自幼父母双亡,十三岁跟随曹旭,至今已有四年。此人面黑心细,最大的缺点是好酒和记仇,但却又不失内明,现任第一部队正。”
南宋正常军制是军、将、队、火,一军辖十将,万人。一将辖十五到二十个队不等,千余人为一将。队只有五十人,火也有十人。
知道宋军大概编制的赵武,听得刘默这一小段话,再次震惊不已。他突然发现,这个认识五月有余的,一直当作兄弟的人,而且还比他小一岁的刘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对这些了解如此清楚。太多太多的疑问,但却都没时间去询问。
因为此时曹旭勘查完院内尸首,又转回了赵武身旁:“一共一十五口人,最大的六十岁,最小的才十岁。”说这话时,曹旭面露难过之色,却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又转为常色。
这时曹旭才有时间去仔细端详两人,首先看了眼赵武身后的刘默。曹旭暗道:此子周身泛有杀气,面对如此多尸首,不但不畏惧,反而倒是很轻松,好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
当看到赵武时,曹旭那虎躯却不由为之一震,只见他回手搓揉几次眼睛,却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像,像,简直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赵武随口一问。
“哦,没什么。”
“你说你是这家屋主,可有凭证。”这时恭郎又走了出来,直视着赵武,双眼充满了轻蔑和鄙视。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当堂流泪,不思为父报仇,却躲在这里独自哀痛,悲哀啊,悲哀!”就在赵武向刘默这个钱袋去要身份凭证时,一声银铃般的声音飘来。
抬眼望去,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却极其丰满,凹凸有致。若不是她那张稚嫩的粉脸出卖了她,恐怕还真以为是个少妇呢!
一身青色软皮甲罩在那玲珑曲美的玉体上,不知道这是衣服衬托了人,还是因为人的关系让衣服显得很是悦目。手中提着两柄月牙弯刀,为她徒添一种秀丽,英姿飒爽不再言说。
在她一旁还有几名身着和院内这些宋军不同的服饰,迎头一排,一男一女径直过来。那南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
两人来到曹旭面前,曹旭回身向两人点头笑笑,那男子向着曹旭拱手,道:“乐正见过曹指挥。”
“呵呵,你们两兄妹怎么得空在此呀。”曹旭做出一副惊讶状。
看赵武盯着来人发愣,刘默拱了拱赵武的肩膀,小声道:“那个男的叫乐正,颍州红彩义军乐风长子,乐风于去年年底在颍州被金军杀败,自杀。乐正带着红彩军残余逃至枣阳,现被孟宗政收在衙内。”
“哦?”赵武回头看了眼一直为他解说的刘默,浸着泪水的眼睛,此刻显得更是极其复杂凌乱:“你到底是什么人?”声音显得格外冷淡,给人有一种敌意的感觉。
刘默不自在的往后挪动下,方才低声说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请少爷记得,小子的命是少爷捡来的。”
赵武怔住了,却没有说话,而是就这样死死的盯着刘默。而刘默却并不去对视赵武,双目却是紧盯院内的宋军,手中大刀时刻准备着,只要有人胆敢跨前一步,对少爷不利,他决计第一个出手击杀。
“嗯,个头挺大。”那个少女边打量着赵武边向这边走进,可刚走到距赵武还有五步之时,刘默猛把刀身一抖横在胸前,双眼怒视着那少女,好像是在告诉她,别靠近,否则我会不客气的。
“吆,这里还有像个男人的啊。”看了眼虽经几个月吃喝不愁,但仍是骨瘦如柴的刘默,砸吧砸吧嘴,道:“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赵武回身打断那少女的话,问道:“这位小姐,敢问,我们哪里不像个男人了?”
“像个男人?”少女故作一副惊讶状,好像似发现了外星人一般:“你们还像个男人?”少女指着院内横七竖八的尸体,说道:“像个男人就不该独活,要嘛找金狗报仇,要嘛以身殉葬。可你们呢,现在……哼哼”。
少女冷笑着,回身走向那个被刘默说叫乐正的男人身边:“大哥,你说这是一个男子大丈夫所为吗?”
乐正没有说话,而是狠狠的瞪了少女一眼,又向曹旭尴尬的笑笑,就没再动作,和随他来的那些人,安静的站在一旁。
“说我们不像男人,那村口金狗可是你们杀的?只因少爷不再村内,否则金狗岂会得逞。”要不是为了保护赵武,刘默真想下去教训教训这个没教养的丫头。
“口气不小,就你们还能杀得那几个唐府亲兵?哼哼,只怕是金狗来时,你们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避难呢!”恭郎双眼仰望,让他相信一个娃娃能够杀死几个金军唐府中,精锐中的精锐‘唐府亲侍’,打死他都不信。
不说别的,就是让他同时对战两名亲侍,恭郎都没自信能够活着回来。更别说杀死了五人,而且眼前这两人好像也没受到什么伤。要说是他们杀死的,此刻只怕是打死恭郎,他都不会相信。
“你——”一字出口,本想把恭郎骂上一顿,但很快刘默又改变了主意,而是将身体向赵武挪了挪,双目冷视众人。
“我要报仇,我要杀光金狗。”
众人连同刘默都同时将目光注视在赵武身上,因为他们不相信这话是出自赵武之口。这个一家十五口都被金人杀害,携同全村父老也死在了金人手中。而赵武说出此番话时,竟然显得异常平静,没有一丝的愤怒,但也没有夹杂一丝感情。
冷,也只能用这个字来描述。冷,冷的让听者不禁有种三九寒冬的凉意。冷的仿佛此刻空气都被冻结。他那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曹旭不禁自问:这是什么感觉?好可怕。好像,嗯,就是那种感觉。
乐正双目注视着眼中杀气足以将满院人杀死的怨气,不禁轻轻向后挪动几步。
看着那语气平和,双拳紧握的赵武,天不怕地不怕的恭郎,由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从不曾有过的畏惧,此刻却占满了身体。
这才是英雄该具有的,杀气,扫平天下的杀气。少女心内暗道。
害怕吗?不知道,但为什么我的手会在颤抖?刘默忙把握刀的手抓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