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都动作快点。”
一群甲胄鲜明的军士从村东头开来,一名骑在马背上的中年人,正挥刀向队伍喝道。随着他的喝声,队伍更是加快了行进速度。
队伍中一面大纛高入云霄,随风飘荡,在最上面的锦缎上,工整的绣着一个大大的‘宋’字。队形整齐而划一,每踏出一步,都犹如泰山震动。队形遥望五十余部,这架势怎么也得有二百来人。
队伍行进到村口,立即四散而去。不多时却又有几支小队相聚到村口。队伍中分别走出一头领,来到站立在村口大树下的那名军官面前。
“指挥,东边没有发现金狗的踪迹。”
“指挥,南边也没有发现金狗的踪迹。”
“嗯?”那指挥沉吟片刻,手指向西边道:“地网搜索。”
随着他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即做出肩搭肩的并排搜索前进。刚行出数十步远时,就见前面一军士飞奔而至。
“指挥,指挥,前面,前面有金兵……”
那指挥一怔,看着军士慌张的样子,立即把脸沉了下来,冷声喝道:“慌什么慌,没见过金兵怎么的?”
那来报军士被他这么一喝,不觉脸蛋通红,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见指挥那张阴沉的脸,不由把头低了下去。
指挥朝后大手一挥,还在进行着地网搜索的军士,立即奔向军士来报的方向飞驰而去,同时还做出一副临战的模样。
待到了跟前,却并没发现什么金兵,那指挥脸颊抖动一下,回首问那个回报的军士:“金兵,金兵呢?”
“呐。”那军士不敢正眼去看指挥,低着头向前面的地上指了指:“全是死的,五个。”
指挥翻身下马来到几具已经被堆放到一起的金兵尸首旁,拔出长剑,随意挑动几下:“这些不是普通的金兵,不是精锐部队,也该是某府亲兵。”
再往下翻看金兵的伤口,并不是什么普通利器而伤,看伤口还有那致命一击的位置。那指挥肯定的说:“能杀得了这五个金兵的人物也不简单,快,看看周围还有像打斗过的尸首没。”
命令刚下,就有军士上前报说,在这周围的尸首中,除了普通的百姓外,而且他们还都是背后伤口,看来多半是逃命时被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尸首可辨。
那指挥环视一圈摆放整齐的尸首,忽然眼光一亮:“村西,村北,即刻搜索。”
“是。”几队军士领命而去。
那指挥正待翻身上马向村西走去,这时却被一名军士叫住:“指挥,你看这是什么?”只见那名军士手中提着两个金灿灿的黄漆木牌,在木牌的正中,用火烙烙了个大大的‘唐’字。
指挥忙回身接过木牌,拿在手中端详一番,砸吧砸吧嘴:“好家伙,这些个金兵还真是亲兵,而且还是唐州的。”
在金国唐州驻扎着一皇族完颜氏,他们掌管唐州兵马,而在唐州亲兵能够配得上黄漆木牌的,也只有这皇族,故此指挥才一口咬定,这就是唐州的。
而从金兵身上搜出的刻着‘唐’字的木牌,他更能断定这些就是唐州的兵马,只是不知道这挂着铁制令牌的是谁的亲兵,但能配得令牌的就绝对不会官小了。
“把这几个金狗尸体上的木牌都收了,然后携同尸首一起送到军衙去。”那指挥摸了把金灿灿的木牌,暗自偷乐:这刚来不久,就斩获唐州精锐,也算是一功了。
“曹头,要不俺再带人看看还有活口没?说不定还能抓几个活口呢,嘿嘿。”说话的是一皮肤黝黑,肥头大耳的彪形大汉。如果不是年纪不大,还没长出大胡子,要不只怕真和黑旋风李逵不差上下了。
“去吧。”
那汉子正欲转身,却被称作曹头的指挥,轻声唤住:“恭郎。”
“呃?”
被叫做恭郎的汉子一怔,不明白这曹头为什么要叫住他。而回首望去,只见那曹指挥双眼柔情,根本就不像是什么领军将领,反倒是很像是一名兄长。
“小心点。”
“嗯。”恭郎拱手接令,点齐所部,立即向村西头奔去,一刻都不想在此停留。他实在受不了曹头那暧昧的表情,看似兄长,却又相似父子。
******
刚踏进家院的赵武和刘默,就见门口倒立一人,赵武忙俯身去扶起,却被刘默一把拉住。刘默向他摇摇头,却并没说话。赵武低头看眼那张熟悉的面孔,也许是被惊吓,此刻双眼仍是圆瞪,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想早上时还是有说有笑,而如今却已阴阳相隔。一行热泪不争气的再次划出眼眶,赵武却没有去擦它,而是任由它从脸颊划落。
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将这个至少是照顾自己前身老管家的遗体平放在地上,并伸手拂拭那双充满惧色的眼睛。
“少爷,老爷还活着。”刘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欢喜的拉着悲痛不已的赵武向大堂跑去。跟随刘默来到大堂,赵武这才发现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还有息息呼吸。
忙俯身下去,双手插在赵新明身下:“父亲,我这就带您去看郎中,看最好的郎中。”说话间,人也已成了泪人,完全不是前世那个坚强的赵武。
“不用了。”赵新明摆动下已经苍白的大手,声音微弱颤抖:“小武,没用的,父亲时间不多了。”
“不——我不许父亲这样说。”
谁知这时刘默却又走到了赵武身后,轻声说道:“少爷,老爷胸部被击中几处要害,就算大罗神仙,也是无能为力了。”
“滚——”赵武突然发出撕心般的怒吼:“滚——”
“孩子,真的,不用,不用了。”赵新明伸出带有血迹斑斑的苍白大手,抚mo着眼前这个抚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刚才疼痛的痕迹,却在此时已尽然消退,与之而来还是一丝欣慰的笑意。
“武儿,你也长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父亲,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带您去看郎中。”说着赵武双臂使力,就欲将赵新明搬起。
谁知赵新明仍是摆手,拉动下赵武的衣袖:“武儿,你如果真的对父亲好,那就听父亲把话说完,好吗?”
一双哀求的眼神,赵武无法抗拒,猛点头:“父亲您说,武儿听着呢,听着呢。”
赵新明笑了,笑的是那么的灿烂,在笑容过后,刚才那苍白的痕迹好像也在悄然消退,与之而来的是满面喜色。
“嗯,这才是父亲的乖武儿。你长大了。”赵新明总是想再最后的时间里,一直抚mo着这个爱子:“你长大了,有些事,为父不说,只怕死都不会瞑目。”
看着想插口的赵武,赵新明抬了抬手臂,柔声说道:“不要打岔,不要插嘴,也不要问为什么,一切都等父亲说完好吗?”
赵武眼浸着泪水,不停的点头:“嗯,嗯,嗯。”
赵新明微微抬起头看了眼赵武,露出欣慰的笑。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在十年前从别的地方搬到这里的。”
赵新明停顿了一下,还没等赵武在脑海中寻找到十年前的记忆时,赵新明又开始继续说下去。
“我还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腊月里,我和往常一样进山砍柴。但那一天的雾特别大。所以我就随便砍了点,就赶紧下山了。
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我就连忙放下柴,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可没跑几步,就发现不远处有个女人正艰难的向前爬行,在她的背上好像还有个包袱。那女人也不过三十来岁,当她看到我,就连忙向我呼救。咳咳……”
“后来呢?”
这会赵武没注意到赵新明吐出的鲜血,他在想这个事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而父亲又为什么非要在最后的时刻讲解这些给自己听呢?难道……
“他背上的包袱竟然是个孩子,当我看到那女人浑身的血迹和还有包袱里的孩子,我惊呆了。”
“那个孩子就是我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赵武也明白赵新明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了。难怪他的记忆中老是有村里人说他不是赵新明亲生的呢!
赵新明用力的点点头:
“嗯,我和你娘成亲十多年,始终没能生个孩子。当那女人把你递交给我,并乞求我把你养大,我当时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然后呢?那个女人呢?”
“不知道,她交给我一个小包裹后,就让我赶紧离开,她说后面有人在追杀。之后我带着你回家住了几年,最后老家遭遇了山贼,我就带着你们娘俩离开了村子,流落到枣阳。”
“咳咳咳咳……”
一声比一声更厉害的咳嗽,犹如一支支利剑插在赵武的心间。看着赵新明每咳嗽一声,就随着吐出一大口鲜血。赵武也不去管什么身世,原本他就是占用了别人的身体,就算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也好,高官的孩子也罢,他都不关心。
这会他只想着一定不能让赵新明死去,刚才刘默在院子转了几圈,也没有说些什么,这已经告诉了他,现在赵家除了怀中的父亲,没一个活口了。那赵新明就成为了自己在这一世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前世也是在十五岁失去了双亲,那种伤痛,至今仍不能够忘却。眼下刚刚享受到家的温暖,正如一句俗语‘凳子还没暖热呢,’这份家的感觉,却又马上要远离自己而去。
滴答、滴答,两行热泪拼命的向外涌出,一滴、一滴的打在赵新明那渐渐褪色的脸庞。
“孩子。”
“父亲。”
“我不行了。”
“不,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赵武实在不甘心,让至亲再次离自己远去。他奋开双臂去抱起赵新明的身体。
“不用了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赵新明伸手指了指赵武脖子里的玉坠:“孩,孩子,这是你,你生母,留,留给你的。”
赵武掏出挂在脖子里的红线玉坠,悲声哭泣:“武儿,武儿知道了。”
赵新明伸出一双大手,吃力的扬起,再次抚摸赵武那稚嫩的脸庞,赵武忙接过这一双长满茧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不停的顺着脸颊滑落。
“答应父亲,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赵武还想说些什么,但从手中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手中那双大手体温已在慢慢下降。就连赵新明一张历经沧桑的脸容也在慢慢褪色,越来越白。
赵武咬紧牙关,用力的点点头,他很想忍住不哭,可他实在是忍不住让眼泪不流出。两世为人,两世双亲都没能善终,这怎么能够让他坚强的下去呢!这会赵武没注意到,刘默也跪坐一旁,稚嫩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
在赵新明的双手从赵武手中滑出时,赵武再也忍受不住,双臂紧紧抱着赵新明的遗体,仰天长吼。
“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