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战斗是他赵武指挥的,这话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当下赵武跨步走出,躬身道:“是卑职指挥不利,导致兄弟们死伤过重,卑职甘愿受罚。”
曹旭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竟然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把罪责全部担了下来,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冷冷的说道:“既然已知罪责,不过,此事我也有责任,你们也都有作战不利的责任。”曹旭指着营内众人叫道。
众人不敢搭话,个个都将头紧紧的贴在胸口。
“赵武夺去第六队队正一职,降为第六队第一火副火长,罚俸一年。你可有怨言?”
“卑职无怨,甘愿受罚。”赵武恭声说道。
“恭郎、柏剑、陆高德、方洪、彭璐。”
“卑职在。”
“尔等身为沙场老兵,协战不利,统统罚去一年军俸,以告慰阵亡的将士们。”说这话时,曹旭不自主的向房顶看去,没有人发现他在仰首的时候,眼中含着泪水。不知道是为阵亡的将士而悲痛,还是为明明是打了胜仗,却被重罚的爱将们而难过……
“卑职无怨,甘愿受罚。”众人齐声道。
处理完这个事,曹旭就没再讲下去,命众人退去,并指令明日午时火葬兄弟们的遗体。赵武带着悲痛和沉重的心情从大帐出来并没有直接返回营房,而是和当值官告了个假,借匹军骑回到李家河。
一进李家河集市上的南北杂货店内,看着年迈的师父,赵武再也忍受不住,哇的哭了出来。
“是我害死了兄弟们啊,如果我再多有点本事,至少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战死啊。”赵武一边痛哭,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罪责。
在前世从他父母过世,他就没再流过一滴泪,就是乐玉儿失踪的那几年,他也只是以酒解愁,从来不曾流泪。
来到这里,再次经历双亲离他而去,悲痛欲裂。这次竟然看见仇人,而不能亲手刃之,任由他从眼前逃走。
自卑的他,加上没有作战经验,此次伤亡远比斩敌要多,这些责任他都归集到自己身上。
看着心爱的徒儿,李保一时哽咽,不知如何劝解。他是参加过大战的人,一场大战下来,死个万把人都是小事,所以对这已经看怪不怪了。
但赵武毕竟是第一次真正的临阵,第一次有准备的杀人。他也知道,当初他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时候,握刀的手还不停颤抖呢。所以对赵武这幅怂样,他没有责骂,而是任由他痛哭过后,这才开始细心劝解。
两人就在店内大厅点起一盆木炭,边烤边聊,从亥时一直聊到丑时,从兵事聊到家长里短,最后又聊到兵事。
五更敲响,雄鸡鸣叫。赵武却觉不得一丝困意,他睁大了双眼看向李保,恭声问道:“师父,你也说了真正的经验是靠实战练出来的,兵书读得再好,也不如一战来的容易。可有一点徒儿不大明白。”
“你说。”李保年纪不大,却已满头白发,胡须也早已发白,也许是过多操劳国事,而又不能及的原因吧。他捋着白须,笑吟吟的看着这个闭门弟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子,在李保心里,他早已把赵武当作他的儿子来看待了。
“军威除了靠资历竖立外,还有其他捷径吗?”
李保一愣,随后笑道:“当然有了,想要快速竖立威信,最快捷的办法就是不断的战斗,不断的取胜。只有不断的取胜,士气才会朝你聚拢,他们才会在潜意识里就听从你的指挥,哪怕你只是和他们同一个级别呢,这也无所谓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赵武跳起来,拍手大叫:“师父,我明白了,徒儿这就回营,明日北伐。”
“北伐?”还没等李保反应过来,赵武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院一声长嘶,接着就是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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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飞马驰回军营,当夜就叫醒几个可心人,聚起商议着一桩大事,一夜都未曾入睡。按照惯例,阵亡士兵未入土时,军营是不会再举办操练,就这样几人聚到校场比练一上午。
午时全营集合,在营门外不远处一片平坦地上为阵亡将士们送别后,赵武立即前去找曹旭。
“胡闹,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曹旭愤怒不已,怒喝赵武。
赵武却仍不认输,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解。但不论他怎么劝解,曹旭就是听不进去,最后无奈,曹旭放出狠话:“再不退下,就按军法处事。”
正在赵武考虑是否走最后一招时,邓柄快步迈进营内,拉过曹旭低声嘀咕。起初曹旭还高呼几声,但都被邓柄给按制了下去。
不知道邓柄用了什么方法,最后曹旭竟然同意了。当下赵武就交出一张名单,在名单上面有高少宝、宋良兵、刘默等十三个人。
“还要算上俺。”随着声音传来,恭郎几乎是用飞的速度窜进营内,拉着赵武的胳膊吼道:“你也太不仗义了,竟然不叫上俺。”
“这……”赵武一时语塞,看向恭郎那包着白布的胳膊。原本他是想叫上恭郎的,因为恭郎毕竟和那边有着无法解开的血仇,但一考虑他的身份以及身上的伤势,赵武犹豫了,这才没叫上他。
他那轻轻一瞥,恭郎立即明白了意思,当下扯去胳膊上的白布,又呼呼转动着胳膊,大叫道:“这点皮肉伤,还伤不了俺,挂着药布,还不是想偷偷懒嘛。”
“……”
曹旭原本拒绝赵武的意思是,不想他们去送死,别说是十几个没有什么临阵经验的新兵蛋子了。想当初天顺军那么多人,最后不还是惨败而归,要不是侥幸,恐怕天顺军这点火种都不会留下了。
恭郎的加入,让他更觉得这事太过儿戏,简直就是胡闹。本已被邓柄劝说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冒了出来,刚想发作,门口却传来几声重咳。
众人忙回首望去,这才发现一个年迈老者拄着拐棍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有几名垂首的军士,估计是没拦着这位,怕被责罚吧。
只见来人,腰间悬挂军功牌,手中还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而正是看到这个东西,曹旭立即奔向门口,来到老者面前,双膝跪地而拜。
那人赵武自是认得,除了他师父李保外,不会再有别人。只是曹旭这一动作,让他有点迷糊,不多时恭郎也看到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也快步跑过去叩拜。
邓柄一愣神,也是跑步过去叩拜,搞得那黑乎乎的东西就好像是圣旨一样。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并不是见到什么大官就要参拜的年代。
就赵武他这一个小兵,见了宰执史弥远,也顶多是单膝跪拜。除非是犯了事,成了被告,才会双膝,要不然这双膝就是上跪天地,下跪君亲师。
看着他们这动作,赵武凑到李保跟前轻声询问,却被李保一眼给瞪了回去。在北进之后,赵武方才从恭郎口中得知,原来李保手中执的那东西是个令牌。
那东西在天顺军只有曹顺本人有,见牌如见他。而这牌一出,顶替所有军令虎符。曹顺在天顺军是首领,自然也能享受这个待遇。
只是恭郎也不明白这东西什么时候到了李保手中。赵武也是在很久以后方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当年李保与曹顺共事时,两人结拜后打造的。
他被朝廷排挤,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和曹顺结拜,而曹顺又叛逃北地,这才使他身份一降再降,而且老同袍谁也不愿和他沾上关系的原因所在。
李保一瘸一拐的走到上位上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赵武所议之事,你是否有不同意见?”说这话的时候是面朝曹旭。
曹旭忙躬身回道:“是,卑职是持有不同意见,但我也是……”
“没有但是。”李保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议定,一切就按赵武的意思去办,不得有异议。”
“可是……”
李保双眼圆睁,高举令牌。
曹旭忙垂首躬身,不再反驳。
“谢师父。”赵武怕曹旭反悔,忙拜谢过李保,拉着恭郎就奔出营外,立即唤来众人准备。
“都准备好了,就差你的请令了。”熊铁说道。
“嗯,那这就出发。”不管天色是否还早,能不能潜过边境,但赵武想着先离开这军营再说,要不然,谁也保不准曹旭什么时候反悔了。
一行人换上便装,带上一把最爱的兵器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踏上了征程。刚走到营门口,李保早已等候在那里。
看着这一群热血男儿,李保不住的点头,他将赵武唤道跟前,充满爱意的嘱咐着。
“放心吧,师父,徒儿不会给您丢人的,这一次出去,我一定要学会如何指挥千军万马,下次,下次我绝对要以最少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
“你真的愿意踏上这条不归路吗?”这一刻,李保好像明白了赵武到底是要做什么了,不过他相信,他自始自终都相信。
“我赵武在此起誓:从今日起,我的一生都将为心中盛世而奋斗!文贵武贱是吗?那就从我开始吧!”
李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双眼紧紧盯着这个曾经年少的自己,挥手送别一群热血儿郎,一双眼眶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划出数道泪珠……
李保不知道他这次做的对不对,但他相信,相信赵武一定会做到,虽然他还是不大明白赵武究竟要怎么做,具体是做什么。但他却依然相信,相信这个寄托着他的梦,寄托着年少轻狂,寄托……
就来赵武以及随行十四人,都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但他们却无怨无悔,因为他们赌过,这其中有赌回次故乡,再次闻到故乡的泥土香气。
这其中有赌自己的命运前程,他们不愿就这样一辈子做个小兵。赵武那话没错,想要光宗耀祖,首先你就要有光宗耀祖的本钱,而作为军人的我们,本钱就是拿命换来的。
但他们却没一个人去想,为什么会跟赵武走。为什么明知有可能是一去无回,却依然义无反顾呢!没人去想,没不愿去想。
他们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最小的十四岁。他们都怀有一颗炽热的爱国心,他们都是一群晨起的朝阳,他们有梦想,有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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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