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认识我的时候,我正在A市,谈着一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做着一份平静的工作。面若桃花,心思纯净,喜欢留长长的头发遮掩起笑颜,肖恩常说,菊子是我见过的,最像玫瑰的女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肖恩可以笑出很好的弧线,如果不是先遇见钟泽,我喜欢上的人,一定会是肖恩。
经过肖恩的时候,我正在遭遇钟泽。
一场咸不淡的恋爱,不过是习惯一起,相互支撑。一直以为恋爱不过如此。但是很快,因着我一直的倦懒,平淡的状态变为厌倦。并非钟泽不好,而是我从他的身上,实在找不出和他共赴未来的理由。
偶然会给肖恩打电话,他的声音很特别,像是辽远的草原上奔驰的野马,疲惫之后的温情。说话间,我会精神恍惚,似乎有幻觉出现。
肖恩是动荡的,他会从城市的一端,跑向另一端,或者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大部分的时间,我是找不到他的。肖恩像一匹无迹可寻的马,野马。
每次听到他的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心头都会猛然明亮。
回头看见他那一张笑得明媚的脸,忍不住感慨浮动。像伸展开的手掌,抓在茫茫无边的夜里。
我曾经对安蕾说,我喜欢肖恩。
安蕾说,肖恩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抗拒的男人。
安蕾经历过无数男人,面上有种看透世事的邪气,眼睛一飘,流露俗尘万千,振臂一挥,飞起蝶儿翩迁。但是她留不住任何男人,她总是会在黑暗的房间里为逝去的恋爱哭泣,哭得双肩颤抖,赢弱不堪。我坐在她的身边,扶住她的双肩,任凭她的哭泣,感染着那些纠葛的夜色。
泪流完毕之后,她会炯炯起来,点一支信念的矩火,双目认真地拼搏起来。那时候她脸上写满工作狂的无聊。
她会在认真拼搏的时候,突然挑剔起我的懒惰,列举起我的散落,直到我厌恶地皱起双眉。
她曾经明确地对我说,我是鄙视爱情的女人,看不得你们幸福的贱样,请你赶快和钟泽结婚吧,你这辈子不可能走出这个阴郁的男人的掌握了。
我在与肖恩对面喝茶的时候,苦闷地说起过安蕾,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肖恩说,别那么忧伤,一切都会好的。珍惜钟泽,他爱你胜过自己。
我从那句话开始,忧伤起来。
钟泽的爱,犹如一根密不可透的针,扎在我脆弱的神经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我只是怠于改变一些成形的状态。
我对他隐瞒过肖恩的存在,莫名其妙地隐瞒着,我喜欢行走在马路上的时候,突然遇见肖恩,喜欢在公车上发呆的时候,意外看到等红灯的肖恩,喜欢在静夜无人的时候,接到肖恩的电话,这一切,都仿佛是未发生过的幻象,发生在我心内任何人未曾到过的地方。
钟泽也许早有察觉,否则不会有那样尖刻的眼神,凝视我,在一个又一个走神的瞬间。
打探过肖恩常去的歌吧,行走过肖恩虚拟世界里的家园,我就这样,一步一行地,出没在肖恩的身边。
肖恩的华而滋跳得很棒,我喜欢他轻握着我的手,旋转在灯红酒绿中间的样子,很少会和他靠得那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样均匀地,平静地,洒到共同存在的空间。
安蕾第一眼看见肖恩的时候,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这才是你应该喜欢的男人。
我说,我从来都没有不喜欢肖恩,我只是不能喜欢他。
安蕾哈哈狂笑地滑入舞池,作疯狂的甩头状,如盛开在夜里的一株毒药。不美丽,但是邪恶。
肖恩经常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讲给我一些奇怪的趣闻,有时候会出现在我的爱情里面,成为钟泽耿耿于怀的借口。
那夜一起聚餐,有点醉,和钟泽吵闹起来,那一刻似乎倦透了在一起的状态,它令我丧失了所有的热情。
若不是买醉的勇气,我是不能够讲出那些厌倦的,钟泽狠狠地盯着我的醉,听着我的埋怨,最后一转身,消失在夜里。
我无助地哭,从来没有过的无助,我靠在一面洁白的墙壁上拨肖恩的电话。
肖恩紧张地说,菊子?你在哭吗?
防线全部崩溃,不合适的爱情,令我枯萎起来,肖恩说,钟泽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我还是哭,肖恩似乎明白了我哭泣的理由,他说,菊子,到我们去喝茶的地方,我现在在Z城,两个小时之内赶到,不许令我看不见你。
扣掉电话,我仿佛有了坚韧的决心,似一块漂流在水上的横木,突然找到了栖息的岸头。
我呆滞在不露声色的心动上,如一只弧度优美的瓶,稍作碰撞,就会冰凌粉碎,直到看到肖恩仓皇地赶来。
几乎是看到他的同时,我的心酸楚起来,我突然明白了我热情丧尽的理由,原来倦怠是借口,这不过是一场接力罢了,下一程开始的瞬间,失去了记忆的甘美,虽然我还不曾发现。
安蕾说,你不过是依靠着他,便可以安心罢了,这未必是爱。
届时,安蕾爱上一个有名的歌手,这个歌手正在走红,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他偶然会来A市,他们会昏天黑地地张狂。安蕾说,这是爱,菊子,你该见识一下。
我笑,摇头,叹息。
钟泽一次一次地故伎重演,妄图修复我们斑驳的关系,肖恩从来都是鼓励我再一次重回我鸡肋的爱情中去。
有次说得多了,我冰冷地看着肖恩说,你那么希望我沉溺在不快乐中吗?
肖恩沉默,陪我一支支地吸烟,袅袅漫漫中什么话语都变得多余。
我突然流下眼泪,我发现了真相,可是却不能面对这个真相,在爱情里面,我一向是一个自私又胆怯的人,喜欢享受别人丰盛的爱,却不敢明明白白地去施予。步步为营,所以最后只能错过一些自己爱的男人,而和一切并不很爱,但是会给我很多爱的男人纠葛到一起,一边爱,一边不甘心。如何是好。
肖恩不明白的,在他看来,我是一个被恋爱折磨得凄惨的小女人,除了哭泣别无办法,而他,唯一能够帮助我的,就是陪我渡过这些难熬的流光,不言不语地,陪伴,难熬的流光。
我沿着城市熟悉的街道行走,缓慢地,忧伤地。
肖恩跟在我身后,配合着我的步伐,看着我懊恼的表情,等待我意外的决定。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我回头对他说。
肖恩看着我,摇摇头,我不可能,将你一个人留给这布满危险的街。我笑着偏执,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肖恩留在苍茫里。看到了他沮丧的背影,越拉越长。我仰在出租车的座位上面,满心满肺的委屈迎面而来,这不是第一次,我发现了可以爱的人,但是手足无措。我盼望的,是他不顾一切的真情告白。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满意的爱情,如此地予取予求。
城市那么大,我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我无助地翻着手机的通讯录,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投奔的去处,司机不耐烦地问我,去哪里,到底要去哪里。
我透过车窗,看到了安蕾的住处。对,还有安蕾。尽管我们并不能算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尽管我们互相有太多的不同和排斥,但是她,算是可以在悲伤的时候投奔的人,也许她会笑我颠,有什么所谓吗。无所谓的。
安蕾对我的冒然来访颇为惊讶。
我不是如此冒失的人,在这样一个毫无凭据的深夜,敲她市郊7层的楼,我。
她狭小的房间里,那个当红歌手,斜依在床上,眼角含笑地看着我,我尴尬万分。怎么没有想到,单身女人的深夜,是不可以随便造访的。难怪安蕾不快的表情,我准备告辞,却听见歌手说,不要走。
我停住脚步,歌手站起身来,说在A市会停留几天,也苦无节目,所以希望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谈谈天,说说地。
明明白白地看到安蕾越来越暴露出来的不悦,我笑着拒绝了歌手的提议,对安蕾说了句,对不起。不知道他会在。然后转身就走掉了,安蕾说,菊子,或者你可以去找肖恩。
我顿了一下,始终没有回头地,消失在夜里,睡觉也许是我唯一的需要。
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肖恩,日子还是如常地流逝。
钟泽委曲求全,只要我不离开他,他可以做一切。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我早已经不爱了的男人,他并不明白,我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他想尽办法的取悦,我需要的,是他长时间的离开,情到相看两厌倦,为什么还要坚持着继续。
这烦乱的生活。
来了一个短信,很奇怪,不认识的号码。于是不回复。但是每天,这个号码总是以孜孜不倦的状态,发来一条又一条信息,有时候是网络上流传着的笑话,有时候是一些问候,还有时候,是一些状态告白甚至挑逗。我不明白这是谁,如此地发疯。也许是记错了号码的可怜人,在我再三确认不识得这个号码之后。懒得去管。
安蕾还是喜欢在一些无聊的时刻拉我去喝茶或者咖啡。她爱上了那个不安定的歌手,反复地讲述着他带给她致命的震撼,我懒懒地听着她的精彩演说,心里想念的,是肖恩的影子,他现在是否在A市,还是在B市的某个街道,还是在返回或者去向哪一个城市。
肖恩是太漂流的男人,如同绽在漆夜的烟火,谁都无法抓住哪怕是零星的痕迹。如我,迷恋着烟火的颜色。
短信又在这样的时刻来临——我经常想,在铺满星辰的黑色夜里,与你躺在大地的怀抱,应该是最幸福的事情。
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无聊的男人,做肢体或者言语的挑逗,以为自己是经典爱情中的坏男人白瑞德,我厌倦透顶,安蕾笑着揶揄,哪里冒出来的无聊男人,令你如此厌恶。
避免这个话题,我总不希望过多的私生活与别人分享。
安蕾说,真正的爱情,就是想起来就能令你波澜壮阔的。
我惆怅起来。爱情,爱情。悲伤的话题。
接到肖恩的电话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晚上。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所以措不及防。
说是在某条街的一个小酒店,话语间弥漫着不易察觉的忧伤。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奔向了肖恩。途中,我突然想起安蕾的话,爱情,就是想起来就可以波澜壮阔的。对肖恩,就是有这样的波澜。也许波澜壮阔得太久,就有勇敢的冲动,我想,我也许需要肖恩知道我的心意。
一直相信,冥冥中,谁与谁相遇,都是机缘命定,不过是循着命定的足迹去行走。比如肖恩,由依赖上升起来的情感,在此刻那么明显。
看到肖恩的时候,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么远地坐在那里,无比落寞地握着一只冰冷的杯,那些红色的液体随着手指的摇晃左右摇摆,空气里布满了凝重的灰。
心疼。只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心疼。
除了你,我找不出谁来陪我喝一杯。
呵呵,我笑,眼睛却有点湿,有过多少次,肖恩曾经陪伴过我的失意,现在又有多少次,我要来偿还他的耐心,我想,真的是冥冥中的劫难,让我生出如此的心魔,纠葛自己,为难自己,惟独不能心疼自己。
就这样,一句不问地,等待着他的倾诉,可是,他似乎不想透露任何讯息,来解释这晚的失落,不过是说一些世态炎凉的话,话一些知交零落的感慨,时间就飞了过去。
肖恩醉了,有点恍惚。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送他回家,可是,这才发现,从来都不知道他栖居在哪里,从来都不知道和他有关联的任何事情,包括他的准确职业和年纪,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对于他,仅仅是眼神的交汇,也足以令我牵肠挂肚了,我还需要知道他一些什么。不过都是飘来飘去的灵魂,我明白了我爱着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和我,那么类似,都是一类人,在一样的城市中呼吸着同样的风,享受着同样的阳光,都有一些怯懦,又都很骄傲,爱他,就如同爱我自己的影子,那样熟悉,却又难以触摸。
我们在一个路口停住了脚步,肖恩回头看着我,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我迎向他的目光,这么好的夜。
肖恩说,明天我要去C城。
为什么?我惊诧。
这个城市令人我太压抑。我每天穿梭在这个成熟的脉络之中,觉得精神都快要崩溃了。所以,我辞掉了我的工作,要去C城呆一段时间。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他,我拥有一样的窒息的压迫感,但是因着一些倦怠,还是停留着,我失去了一切的兴趣,工作不过是一个惯性的运动,排遣我寂寥的生活罢了,肖恩始终不能迁就生活,于是要逃跑,我黯然下去,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刻,做他莫名其妙的羁绊。肖恩,一匹驰骋的野马,我不过是他经过的途中的一处风景,怎可以迷惑住他的眼睛,拉扯住他奔驰的脚步。
那天,肖恩一直在问,为什么你一直心事重重,你究竟怎么了。
我笑着说,呵呵,长了愁苦的脸,你去C城,一个人,好好地。照顾好自己,记得随时给我你的消息。
背过身去,提步就走。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潮湿。
中午休息的时候,靠着窗户看外面的蓝天,看那一朵朵的云彩自由行走,有时候会有飞机穿过的轰鸣和痕迹,于是想,哪一架飞机承载着远走高飞的肖恩,C城,那么遥远,远到不可碰触的距离,肖恩。从此,C城成为我最关注的城市,而飞机的轰鸣,成为我最刺痛的声响。
安蕾斜睨着眼,看我的悲伤,明明白白地展览在她面前。
我希望她什么都不要问我,希望。但是,她怎么会不问,她抽了一支细长的DJ烟,吐露着傲慢地说,什么事情如此不开心,和钟泽最近怎么失去了联络,他舍得放弃你吗。
女人自以为自己的爱情很光辉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普渡众生的嘴脸的。我要了她一支烟,沉默着吸。说实话,我不会吸烟,但是吸烟可以阻止我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来敷衍眼前的人,它可以令我理所当然地沉默。
要失去肖恩了吗?C城,和我,想不出有丝毫的关联。
钟泽终于在我的家门口堵住了我。
我视而不见地继续向前走,他大声地说,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停住脚步,明确地说,没有什么意思,我们之间,真的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看到一团火焰,跳动在一个失去理智的男人的眼睛里,他纠住了我的胳膊,理由是什么?是不是那个肖恩?
居然提起我好不在这刻暂时忘记的肖恩,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肖恩的任何消息,去了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关于A城,和A城的一切,包括我,都会慢慢地变成他飘泊旅程中一段平常的记忆,我就要成为记忆,我心痛不已……他明白我的心思吗?他喜欢的是我吗?如果认识他的时候我不是在和钟泽的关系里,他爱的,会是我吗?爱对了人,爱不对时间。多么辛酸的遗憾。
我皱眉,请你放开我,如果你还知道尊重别人的话。
你不能就这样从我们的关系中撤出来。你没有资格这样做。
对不起钟泽,我早已经不再爱你,我不想欺骗你,所以我们只能分开。
这时候,那个陌生的号码再次发来信息,说,宝贝,你在哪里,想你很厉害,你能见我吗。
钟泽夺过我的电话,双目放火地盯着这条暧昧至极的信息,我无比抗拒地说,你怎么可以随便看我的东西。
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懒得解释,于是赌气:是。
钟泽挥手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绝尘离去。我被他的无理举动吓呆,这就是口口声声爱死我的男人?一个居然可以挥手面对一个毫无防备的女人的男人?我更加坚定了离开他的决心。也许是赌气,我第一次回了这个陌生号码的信息,说,来接我,可以见你。
一刻钟之后,我看到了安蕾的当红歌手,出现在我的面前,微笑着面对我的目瞪口呆。
很意外吗?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是清醒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从安蕾的手机上找到你的号码,他简单一句,算是做了解释。
还是不能相信,突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无数次的暧昧不堪的话语,和安蕾整体标榜着的完美的波澜壮阔的爱情。
歌手几乎是在我还没有苏醒过来之前,就拥住了我,低头靠近我的呼吸,轻轻地说,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该是我的。每次和安蕾做爱,我脑海里想的,都是你。
我木然。他继续说,跟我走吧。
接踵而至的刺激太多,肖恩的离去,安蕾的揶揄,钟泽的粗暴,歌手的示爱……我感觉就像一只被困在沼泽的蜘蛛一样无力动弹,只等待着做野兽的美餐。
歌手带我去了一个酒店,富丽堂皇,金光闪闪。
他有些迫不及待,拥抱住我就开始亲吻,我精神恍惚地接受着这一切,似没了思维的稻草人,不是不明白。歌手是什么样的动机,这些行为和爱情都没有关系,不过是原始的一些兽欲,一些放纵的游戏,是不是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会把爱情看得如此严重,不可侵犯,我鼻尖开始酸涩,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不甘,我的生活过得太对得起别人,结果只是委屈了自己。今晚,就放纵一次吧,没有谁对不起谁,没有谁为谁流泪,一切,就随着黑夜一切犯罪吧。
我闭上眼睛,仿佛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爱恋,鲜花开了,蝴蝶飞来了,一切都变成暧昧的甜美……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电话响了,我摸过去,摸过来我的手机,看到上面有一行字:菊子,我在C城,很想你。
几乎如一枚炸弹,爆开了我所有被黑暗迷惑的思维,我的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刻苏醒过来,我跳起来,推开野蛮的歌手,我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劲,可以将他推到在地上。仅仅是这样的一句话。所有的意识,因着这句看似平常的话,生动起来,肖恩,曾经以为肖恩从此失去消息,从此不再出现,可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罪恶的夜晚,给了我来自于他的讯息。我不能自己,泪流满面,当然这才是我的爱情,有谁能够如肖恩一般,令我痛哭流涕,魂不守舍。我怎么可以,放开他的手,任随他四处漂流。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地看着他远走,撤离我的世界,他早已经驻扎在我脆弱的生命里,没有他,我只能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没有生趣,没有思维,更加没有了呼吸。
我仓皇地奔跑出去,我明白,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我必须要马上,去到C城,肖恩的身旁,告诉他我愿意从此陪伴他,天涯海角的行程……
几乎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我下定了去C城市的决心,如果有值得的人,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肖恩,肖恩,你绝想不到,我会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A城,再见。钟泽,再见。
到达C城,我没有马上去找肖恩。
怎么可以,以投奔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必是要一副安然稳妥的状态,才可以去见他的。不要他以为我为了他,放弃了什么,以内疚来补偿我掩盖不住的热情。
居然和肖恩,再度到了一样的城市,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照射着一样的阳光。
C城很美丽,花草绿树,一片祥和,难怪肖恩会选择C城。
那晚,终于在一切都完备的时候,把那个存在手机里面的信息取出来,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号码。然后拨打过去。
肖恩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那么熟悉,那么近,我压抑住跳跃的思维,平静地说,肖恩。你现在在哪里。
找了你好多天,你在哪里。
找我?我心下突然冒出不详。你……
我回A城了,一直在找你,找不到。
几乎是雷电轰顶,那样剧烈的绝望侵袭了我,肖恩,他现在,在A城,疯狂地找寻我??
我……天意弄人,我不得不相信这句话。我费劲了周折,来到了C城,肖恩却不动声色地返回了A城。这像不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菊子,你在哪里,我甚至去了你的公司,遇见你的同事,安蕾。她说你辞职已经有一个月。
我几乎是哽咽地说,我是已经辞职了,我现在,在C城。
那边沉默了下来,沉默得骇人,直到我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音,我们面对这一场变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是为他而来C城,他是不是又因为我,而重返A城,为什么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不能靠近的距离……
我们决绝而悲凉地收线,失败在不能抗拒的天意里。
我爱上了C城。
那样饱满的阳光,那样和善的人群,在这个城市里,我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很久都没有和肖恩联系了,与其说是忙碌,不如说是有意识地与天意赌气。
A城的一切,有时候回想起来,如一场梦靥,肖恩始终是我唯一牵挂的人。
尽情享受C城的舒适吧,因为我明白,虽然这个城市带给了我无比的快乐,但是我始终是要离开的,不过是一个错过了爱情的小站,等待下一趟车来临的时候,我必定要跟着离去,这个城市再美丽,也注定将成为我日后的甜美记忆。
我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肖恩身边。
公司安排一次年底探亲的假期。
时间流逝,居然整整一年了。
我几乎是飞奔着返回A城的,一夜不能寐,打电话给肖恩,说要回A城,去看望他,再请他一起喝酒。
肖恩的声音有些支呜,一定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一个特别的假期里,选择去看他。
如果肖恩能够明白我的一切,也许可以再次选择为他停留,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我双手掩住面,肖恩真的是我命定的情劫,竟能为他,一次一次,放弃一切,在所不惜。
约好了在老地方见面,迟迟不见肖恩的影踪。
他不是不守时间的人,怎么会在如此晚的时间里,还没有出现,我忍不住揣测。
安蕾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满脸洋溢着光彩。
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菊子,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可爱。
如此虚假的寒暄令我有些尴尬丛生。我说,安蕾,你最近过得如何。
安蕾说,很不错,我结婚了。
怎么可能。
为什么骗你。
我笑笑,和歌手修成正果了?
远远看到肖恩从外面进来了,一年不见,他变了,头发变长了,神情懒散了,但是看到他,我依旧能够如此地激动。
肖恩走过来,安蕾说,呶,这就是我老公。
……
肖恩说,菊子,一个月前,我和安蕾,结婚了。我厌倦了漂泊,想过一些安定的生活。
……
我知道我喝多了,否则我不会有如此的倾诉欲。
我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安蕾和肖恩都不动声响地听着我,有时候帮我斟一杯茶水。两个人有时候眼神会有一些交汇,包含着相濡以沫的温馨。我看到心碎,我的爱情,就这样结束在眼前的残酷里。我最爱的男人结婚了,对象不是我,竟然是她。
戛然而止,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候安蕾来了电话。她跑到旁边去接。我借着酒醉,准备告辞,肖恩拉住我的胳膊说,菊子,你喝醉了。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是的,我醉了,才会有这样的勇气,面对眼前这一个足以将我击毁的现实,情何以堪,情何以堪,肖恩,你选择了我最熟悉的一个女人,你真的只是因为想要安定吗。
菊子,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在意我的,肖恩的声音变得颤抖,我是后知后觉的男人,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你寂寞时候一个倾诉的对象……为什么你不早点让我明白你的心意……
所有的一切,都如电影短片一样的层层涌过来,我的眼泪早已经绝堤。我和肖恩,永远隔着不可靠近的距离,开始是钟泽,后来是城市,现在是安蕾。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我们不能勇敢一点,忽略一切的因素,凭着爱,去攻击一切。为什么我们都是在等待对方的告白,而不去做一次试探的询问……可是我们谁都没有那样的勇敢,我们不过是在彼此的沉默里,蹉跎了一年又一年。
要说什么的,安蕾走了过来,接过了肖恩搀扶着我的手,关切地说,菊子。怎么可以喝那么多酒,肖恩。叫一辆出租车,我们送她回家,你也要早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陪妈妈买窗帘呢……
安蕾是如此精明和富有心计的女人,懂得适时抓住合适的男人,尽管她明明白白我的心意和肖恩的迷乱。
我忍住眼泪,决绝地对安蕾说,谢谢你的好意。
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我将自己的骄傲努力维持起来,看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便消失在苍茫里,一如一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样决然。
A城那么大,黑夜那么长,我应该去向哪里。
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去处。
唯一的清醒的思维是,肖恩和安蕾,在我去C城的第十一个月份,结婚了。
回C城的机场等候,我收到了肖恩的电话,我们彼此握住话筒,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应该说些什么?好好珍重?好好照顾自己?
马上就要起飞了,我说,再见,肖恩。
那边说,再见,菊子。
准备收线,我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的,是她吗?
再度沉默起来,我笑着挂掉了电话,不应该的,不应该问出如此尖刻的问题,你喜欢的是她吗?你喜欢的真的是她吗?这一切,在现在来看,还有任何意义吗?
我迎着扑面而来的风,走向C城,没有人看到我的脸上,斑驳纵横的,是为肖恩流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