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来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我一眼就猜出了他是谁。
那个男人一进房间就握住了我的手。我很不习惯他的这种热切,像演戏,尽管我近距离看到了他抽搐的脸,和眼角的泪。
妈妈哭了。那个男人也哭了。他的泪流在了我的手背上,开始很热,后来就变凉了。我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我爸爸,就是这个男人,在我五岁时就离开了我们。我痛恨,但看着他鬓角上的白发,我又能痛恨些什么呢?连妈妈都原谅了他,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情绪在极度波动后,整个身子显得很无力,像膨化的棉花糖,突然遇到了风,我兀自又出了一身的虚汗。
父亲带来了奶白色的康乃馨。这一定是妈妈告诉他的。现在,那些花就插在花瓶里,它们散发着清新的香,几乎又让我回到了我和余勉租住的小屋……
是的,我喜欢花花草草。那些留在小屋里的花,现在是否已经枯萎了?余勉不会记得的,不会记得去浇的,花是需要呵护的,像女人。
11月1日 晴
从来就没问过爸爸的事情,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在我的记忆中,他除了酗酒,就是发酒疯拼命地摔东西。
妈妈的声音很低。妈妈说你相信命吗,每个人都逃不脱,尤其是女人。妈妈的神态很凄然,说完后,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我知道,卫生间里的毛巾是湿的。它上面肯定有妈妈的泪。妈妈从来就不让我看到她的泪。
爸爸又来了,跟了个女人,拎了许多礼物。那女人很有风韵,皮肤白白的。我没有叫她阿姨。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妈妈很和善,也很客气,给她倒茶,说了许多不搭边的话。
我想睡觉。是的,睡觉,睡下了,也许就梦到了余勉。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做梦了,总是疼痛,在后半夜,总是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一片模糊……仿佛又回到从前,我穿着白大褂,站在新通桥下面宣传义务献血……那个上午是明媚的,有洒水车刚刚驶过,还有辅导员也站在身后,还有余勉,像个配角,穿过马路向我走来……一切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如电影,我是那么认真地拿出棉签,为余勉消毒,然后,抽血……
那个女人终于走了。爸爸留了下来。妈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递过来的茶都弄洒了。医生又来了,说是查房,其实,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我一直躺着,就这样躺着,一直到黄昏,听阿杜沙哑的歌喉。蓝色的MP3,爱国者,循环播放十一遍。
11月5日 晴
今天醒得很早,透过窗户,能看到阳光是一点一点爬上窗台的。十点的时候,瑞红表姐来了,胖得几乎认不出来了。她妆画得很浓。满身的香水味,顿时弥漫了整个病房。
瑞红表姐是一个演员,最初在剧团里演白素贞,后来,就嫁给了一个台湾商人,养尊处优了起来,再后来就离婚了,因为表姐夫有了外遇。
表姐其实和我住在同一条路上,离得不算很远。她喜欢宠物,养了一条京巴。我和余勉去了她家一次就再不去了。我讨厌养宠物,看到它们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总有一种不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