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下面说的是高考改写两个乡村女孩子命运的故事,这是我一个当法官的朋友告诉我的。
今年8月,我院受理了金玉清诉金玉青侵权案。请注意,这两个人的名字只差了一个三点水。金玉清是土楼乡金坑村人,金玉青原来姓钱,她生父死得早,母亲守了几年寡,因与小叔子不和,就回到了娘家金坑村,把她改姓了自己的金姓。这两个人名字叫得相似,正好也是同年同月出生,虽然性格不大一样,但是大家还是打趣说她们是孪生姐妹。
两个人一起上了小学,又一起上了中学,一直是同学兼同桌。高考前填报志愿时,她们经过商量,还报了相同的志愿,希望上了大学还是同学。高考结束后,她们感觉考得差不多,分数出来那一天,她们一大早就从家里赶到学校,向班主任曹老师问分数——那时是87年,还不能通过电话什么的查分数,只能问老师。曹老师看了看手上的小本子,对金玉青说,你考得还行,486,上个专科应该没问题。又对金玉清说,你399,不过别灰心,再努力一年吧。金玉青听得心花怒放,金玉清则几乎当场昏厥。
两个人回到了村里,一家人不停地欢呼,一家人则摇头叹息,甚至责骂。从此,金玉青的母亲天天到路上等邮差,一见邮差就问,有我家玉青的录取通知书吗?这天,金玉青的母亲在路上看到了邮差,远远就问,我家玉青的通知书来了吗?邮差说,金玉青是不是?来了,省医专!金玉清双手颤抖着接过通知书,在收条上按了一个指印,转身便向村里奔去。
金玉青到省里上大学去了,她走的那天,金玉清不敢去送她,她躲在房间里哭了。金玉青一到大学,就接连给金玉清写了好几封信,鼓励她振作起来,回学校补习,她将尽可能地提供帮助。然而,金玉清家境本来就不好,恰巧父亲这时得了脑血栓躺在医院里,家里连医疗费都凑不齐了,哪有钱供她补习呢?就这样,金玉清断了补习的念头,心灰意冷地做家务,种责任田,从女学生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村姑娘。第三年,病了三年的父亲去世了,家里欠了一大笔债,金玉清不得不答应母亲的苦苦哀求,嫁给在乡里开小店的王大进。
王大进是个秃子,比金玉清大了十来岁,开头对她还不错,于是有些人就说他怕老婆,他不愿担了这个“恶名”,开始对玉清横眉竖眼,想出手就出手,以打老婆为荣。金玉清在这样的日子里度日如年,两年后她生了一个女儿,处境更加悲惨,先不说时常遭到王大进的打骂,王大进还对她实行了经济封锁,她有时要买卫生巾都拿不出钱来。女儿长到了五岁,金玉清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一个人跑到城里打工。
与此同时,金玉青在大学过着紧张而又愉快的生活,三年后毕业,分配到县医院,不久在一次联欢会上认识了县委宣传部的小陈,两人坠入爱河,一年后走进了洞房,又一年金玉青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好事接二连三:小陈得了科长,金玉青评上了中级职称,单位又分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她把母亲接到家里同住。
有一天,金玉青在一条小巷里遇到一个人,觉得面熟,却一下想不出是谁,直到她走过去了,她才猛然想了起来,但还是不敢确定地叫了一声:“玉清是吧?”那人果然是金玉清,她回过头来,愣愣看着金玉青直发呆。多年没见,彼此的变化是如此巨大:金玉清满脸憔悴,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看样子比实际年龄要大十多岁,而金玉青满面春风,衣着光鲜,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金玉青先是把金玉清责怪了一番,说她怎么不跟她联系了,接着便兴奋地把自己的近况告诉给她。金玉清怔怔的只说她现在母校几个老教师家里做钟点工。
原来,金玉清到了城里,先是在快餐店里洗碗,后来偶遇过去的班主任曹老师。曹老师便介绍她到学校给几个老教师做钟点工。和金玉青邂逅之后,金玉清来到曹老师家里打扫卫生,她变得有些恍惚,差点失手打破曹老师书桌上的奔马陶瓷。这时,她忽然看到了曹老师用过的几本笔记本,她想了起来,十四年前,曹老师就是看了某本笔记本然后告诉她高考考了多少分,这时她忍不住拿起一本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着。年代久远,笔记本的纸都发黄了,但字迹还很清晰。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是三个数字:486,下一个是金玉青,后面也是三个数字:399。这两组数字决定了她们不同的命运,可是486是她的,曹老师当时说错了。金玉清目瞪口呆,砰的一声,瘫倒在地上。几分钟后,她清醒了过来,决定把事情搞清楚。
曹老师回忆起往事,确认自己当时说错了,可是他不明白,那个金玉清虽然名字相似,家庭住址同在一个村,但毕竟学校档案不一样,她又如何假冒金玉清去上学呢?金玉清和曹老师一起找到金玉青,开门见山说出真相,金玉青掩面而泣,不得不承认,当时她激动不已地拆开通知书之后,惊讶地发现,通知书原来不是她而是金玉清的,因为这个清字是有三点水的,而且后面的考号也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是金玉清的录取通知书。她想过把通知书还给金玉清,但最终还是私欲占了上风,和母亲商量之后,通过她舅舅的关系,收买了派出所和学校的有关人员,给自己的名字加上三点水,就带着这三点水顺利地上了大学。
金玉清平静地听完金玉青的诉说,第二天一纸诉状把她先告到了法院。法院十分同情金玉清的遭遇,受理了此案,却感到很棘手,迟迟不能开庭审理。就在这时,金玉清主动撤诉了。她含着泪对法官说,命运已经铸成,还能再变回去吗?算了,我认!在场的人无不嘘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