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华祥承建的小学校的新教学楼,款项由县里拨给,但县里的款迟迟不下来,白华祥找谢书记诉苦,谢书记不耐烦地说:“不是我欠你的,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也不方便帮你催款。你要是够狠,把教室门锁了,逼上面早点给你付款。”白华祥大叫一声:“妙!”便依计行事。
谢书记突然警觉起来,正色地说:“我可没叫你锁教室的门呀,我刚出差回来,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华祥心里骂道,这些当官的真是变色龙呀!不过他还是满脸堆笑地说:“我当然不会说是你谢书记的主意,你放心好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谢书记一目十行看了份文件,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连忙恭敬地接起电话,不时地应喏着:“是,是,是,好,好,好……”谢书记挂了电话,瞪着白华祥满脸愠色地说:“你这下麻烦大了,明天县市媒体记者要来乡里调查你宝马车撞人事件!”
“我、我没撞人呀……”白华祥一下慌了,显得很委屈地说,“我真的没有撞人,他们想讹我……”
“你跟我争辩也没用,反正明天记者要来了,刚才杨县长亲自给我打电话,指示乡里要认真维护教师合法权益。”谢书记说,“这个教师节很快就要到了,白华祥呀白华祥,你可别当了反面典型。”
“我……”白华祥感觉冤屈得说不出话,一脸憋得通红。
谢书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没有撞人,这个是要以事实为根据的,你也别担心太多。不过我不希望节外生枝,你现在马上把教学楼的锁给我打开了。”
“打开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要到钱?”白华祥呆呆地问。
“你呀你,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谢书记不高兴地转过身去,说,“你就看着办吧。”
从谢书记办公室出来,白华祥擦了一把汗,还是很不情愿地掏出手机,通知一个手下到学校里把新教学楼的锁打开。他走到宝马车边,发现后门上面被砸出了一个凹痕,明显是刚砸出来的新痕迹。他心里骂了一声,钻进车里刚发动了车,前面围过来了几个村民,对着他指指戳戳,说他撞了人想抵赖,是个无赖。白华祥一气之下,猛地加大油门,宝马车像脱缰的野马狂奔而去,村民们慌忙吓得退缩到路边,眼睁睁看着那宝马像凶猛的野兽消失在远方的尘土里。
白华祥开着宝马在乡街上转了一圈,心里越想越觉得郁闷,平时开着宝马那种趾高气扬的感觉荡然无存,心头像堵了一把鸡毛似的烦躁不安。他缓缓把宝马开进了乡医院,刚走到那排住院的平房前面,就听到一男一女的说笑声,他听出那男声正是韩晓松,笑声里充满着愉悦和快乐,一点也听不出是个伤员。他想,那条路是窄了一点,宝马车不可能撞到他,是他自己受惊掉下去的,可是现在他就是全身长满了嘴,也辩不过大家了,这就像本地土话所说的一样,口沫也能淹死人呀。
白华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病房。
5、“你也该出院了吧?”
这是韩晓松感觉到最愉快和幸福的一天,阮美莉坐在他的床前,给他端茶送水,为他削水果,他们还回忆起师范学校的一草一木,虽然他们不是同一届的同学,但有许多共同的老师,于是便有说不完的话题。韩晓松一点也不像是治疗,反而像是在度假。
正当他们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白华祥突然窜进了房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们慌忙住口,面面相觑的,感觉到有些尴尬。
“我已经把新教学楼的锁打开了,满足了你的条件,你也该出院了吧?”白华祥说。
“真的?”韩晓松兴奋地说,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他立即想到,要是出院了,不就没有了和阮美莉这样亲密接触的机会吗?现在,他不愿意出院了,住院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一件浪漫而享受的事情。他接着说:“你本来不应该把新教室的门锁上,孩子的学习可误不起呀……”
“费话少说,我把锁打开了,你也该出院了。”白华祥气势汹汹地说,“老实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撞到你。”
“都撞出脑震荡了,你也敢撒谎?”后面一个义正辞严的声音应答道。原来是邱文科走了过来,他手上拿着一叠报告单说:“我这里可是有证据的,明天媒体记者就要来了,我想,以前哈尔滨贵妇人开宝马撞死农妇的新闻轰动一时,这回你白大老板也快要出名了。”
白华祥盯着邱文科,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徐徐升起,以前自己得罪了他,现在他开始报复了。但他转念一想,我白华祥也不是一般人,我要是一跺脚,全土楼乡也会晃三晃的,我就不相信你们几个小角色平白无故就能扳倒我!这么想着,他胆子就壮了,哼了一声,装作无所畏惧地走了出去。
“姓白的把教室门锁打开了,我们取得了第一步的胜利,可他还不承认撞了你,还没打算赔偿,你坚决不能出院,坚持就是胜利。”邱文科对韩晓松鼓劲说。
韩晓松看了一眼面前的阮美莉,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赖校长出现在病房门前,招手把邱文科叫了出去,拉到一边,神色怪怪地说:“白老板把教室门锁打开了,韩老师也可以出院了吧?”
“咦,你说话口气怎么跟白老板一模一样呀?”邱文科惊讶地说。
“现在我们打开教室门锁的目的也达到了,再说,明天记者要来了,韩老师并没什么伤,事情闹大了也不好……”赖校长忧心忡忡地说。
邱文科固执地说:“韩老师有没有什么伤,是我说了算,再说,事情闹大了才好,看他白老板怎么收拾!”
赖校长露出一脸老实相,说:“我是怕我们不好收拾……”
邱文科按住他的肩膀,说:“要是韩老师马上出院了,明天记者来了怎么办?不就明白告诉大家,我们是在讹人?白老板要是恼怒了,再次把门锁上怎么办?既然记者要来了,干脆就把事情闹太好了,你也知道,白老板在乡里很不得人心,这次他肯定要死得很难看。”
“可我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快把门锁打开了,”赖校长说,“我本来想,唬他一下,把门锁打开就行了,那些无冕之王原来请也请不来,现在门锁开了,却要来了……”
邱文科做出一副又滑稽又激昂的样子,说:“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原来那天邱文科和赖校长商量后,做了一份韩老师被撞成脑震荡的假报告,复印了多份,然后附上一封群众来信,寄给了县里主要领导和县市电视台、报社,希望引起领导重视和媒体关注,要是记者来了,白华祥用大锁锁住教学楼的行径就会被披露出来,到那时,要么县里赶紧把工程款给他(毕竟欠债还钱也是应该的),要么白华祥迫于社会压力先把门锁打开了,反正,事情很快能得到解决,只是事情太出乎邱文科特别是赖校长的意料了,几乎没费什么周折,白华祥就把门锁打开了……
赖校长望了一眼病房里面的情形,发现韩晓松和阮美莉像是促膝谈心、卿卿我我似的,一点也不像病人呀,要是在记者面前露馅了怎么办?他心头的忧虑不由加重了。
6、“我们会如实报道的。”
白家建在乡政府大院后面的一块坡地上,是一幢很洋气的三层楼,和周围低矮破旧的平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白华祥回到家里,脸色一直很难看。家里人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事,谁也不敢跟他说话。他越想越觉得三人成虎,这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悬了,弄不好够呛呀。他暗想,在土楼乡里,谢书记还有其他领导,肯定都会为自己说话,怕只怕那些记者牛皮哄哄的,纯心来找碴怎么办?他通过电话打听到了,明天会有三个记者来,其中一个是摄像。看来只有花钱消灾了,还是老办法,这招可是屡试不爽的。
第二天,白华祥起得比往常早,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电话。终于,报料的电话一个个地来了,“记者调查组”最先到撞人现场了,接着到医院病房了,下面准备到乡政府,过会儿可能就要找你了解情况了……这些电话都是他在乡政府的小兄弟一边跟踪“调查组”一边打来的。
十点钟左右,调查组一行在乡里有关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白家,白华祥已事先得到了通知,他客气地站在家门口迎接记者,像领导一样地和三个记者一一握手,嘴里说着:“辛苦啦,辛苦啦。”然后悄悄地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他们的口袋里。
“你这是干什么?”领头的那个眼镜警觉起来,从口袋掏出红包丢到白华祥怀里,生气地说,“你别以为用钱就能收买记者的良知。”
白华祥一下噎住了,很难堪地呶动着嘴,说:“我、我不是……”
那个摄像记者把这一过程全都拍了下来。白华祥没想到这一招失灵了,一下感觉蔫了。另外一个记者和摄像师也都掏出红包,扔到他手上,他像木偶一样傻傻地收回自己的红包,呆呆地望着摄像机。
“请你谈谈那天撞到韩老师的经过吧。”眼镜记者开门见山地说。
白华祥突然怔了一下,像是从梦中猛醒过来,口气硬硬地说:“我没撞到任何人!”
“那么韩老师躺在病床上是怎么回事?”眼镜咄咄逼人地问。
白华祥横下心来,态度强硬地说:“我哪知道他怎么回事?反正我没撞到他!”
眼镜沉着脸说:“希望你配合我们的采访,你要是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告诉你,我们掌握了你的宝马撞到韩老师的所有人证物证。”
“我没撞到他就是没撞到他!”白华祥跺了跺脚说,“你们不能随便冤枉人,我怀疑那个姓韩的是装出来的!”
眼镜笑笑说:“由于你的不配合,我们的采访到此结束,还是让事实说话吧,请你关注我们的热点追踪报道。”
三个记者掉头走了出来,对白华祥停在院子里的宝马车不停地拍摄,这就是传说中的肇事宝马,他们自然不能放过。
白华祥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冲着记者狠狠地说:“我就是用这宝马撞了人,怎么样?你们去叫警察来抓我呀!”陪同记者前来的乡干部连忙拉住白华祥的手,示意他不要多嘴,他反而变得冲动了,露出了张狂的本性,说:“我是什么人?你们去打听打听,你们无中生有想要陷害我,没那么容易!老实说,我上面也是有人的!”
眼镜仍然是微笑着说:“我们会如实报道的。”
7、这回真的是脑震荡
第二天晚上,记者的报道《宝马撞人想抵赖,收买记者未得逞》就在市电视台的热点追踪栏目播了出来,市报也同时发表了文字报道。白华祥冲着记者放肆地扬言的镜头,给观众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
谢书记一看完电视节目就连忙给白华祥打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说:“好呀,这下你可出名啦!我看你是白吃三十几年的大米饭了,你再蛮横也不是这时候呀,看你顶撞记者有什么下场!”
“我、那时我一下急了,我、我真没撞到人呀……”白华祥电话里的声音好像要哭出来了。
谢书记气呼呼地摔掉电话,心想白华祥这号人,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只凭意气用事,根本不用脑子想问题,迟早会给自己惹是生非的。
让谢书记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挂掉电话不久,白华祥的麻烦随即就来了。原来,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郑队长在电视上看到了那部挂着外地牌的七成新宝马,一下就确定这是部脏车,而且正是广东方面一直想要追查的一部脏车。郑队长立即指示县里公安局派出警力,连夜赶到白家查扣宝马。
这天晚上十二点,白华祥以涉嫌购买脏车被警察带走了。到了询问室,面对一副铁面孔的警察,他一下就招了,这宝马车是从谢书记的小舅子苏元中手上买来的。
于是,苏元中也被传进了公安局,他像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扛了半天还是扛不住了,全吐出了实情,原来这宝马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送给他姐夫即谢书记的,谢书记作价十多万元卖给了他,他开了半年,觉得不大好使,转手卖给了白华祥。
于是,谢书记因涉嫌利用职权收受贿赂被县纪检部门立案调查,“双规”第一天他就全交代了,近年来他收受了多笔现金和物品的贿赂,其中包括白华祥近几年过年过节给他送的现金8万多元,同时他还交代了前年为了职务升迁,给杨县长送了5万元人民币和2万元美金。
于是,杨县长也被省市有关部门“双规”了,他还交代了一起工程项目中和县委书记共同受贿的事实,可是第二天深夜里,他趁办案人员麻痹大意,从“双规”的房间里偷跑出来,不慎跌落水沟里被淹死了。
于是,县委书记也落马了,省市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受到了各种党纪处分……
由一则“宝马撞人”的乡村传闻引发的连环案,一环扣着一环,接连爆出冷门,令谁也猜测不到,可是人们前后联系起来想想,又觉得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真奇妙呀!人们都说,这宝马真是神啊,从乡间小道“撞进”县政府,一撞就撞出一大串的“倒霉蛋”,引发了本县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官场地震……
不过,那个宝马撞人事件中的受害者韩晓松,其实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人。在病房的几天时间里,他和阮美莉的恋情差不多就要水到渠成了,这可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快要变成了现实,看来没有白白被“撞”,他心里非常感谢白华祥,听说他被抓了起来,不由对他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再说邱文科,在白华祥被抓之后,他终于感觉窝在心里的那口恶气全出了,于是便来到韩晓松床前通知他立即出院。
韩晓松住院已经住上瘾了,这全因为有一个阮美莉,她说晚上还要来陪他呢,他这下就出院了,不就少了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吗?他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对邱文科说:“我头还有点晕,过几天再出院吧。”
“你小子,把病房当作花前月下啦!”邱文科大声地说,“告诉你,你本来就什么伤也没有,现在白华祥进拘留所了,你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可我……”韩晓松磨磨蹭蹭的不想起来,邱文科就伸手拉他坐起身子,说:“行了,这下该出院了!”
邱文科的动作显得很粗暴,韩晓松挣扎了一下,说:“你别拉我,我自己来。”突然一头往床下的地板上栽去,只听见一声砰的闷响,邱文科叫了一声:“哎哟。”可是什么也来不及了,韩晓松头朝下摔在了地上。
原来韩晓松躺在床上装病,多日没有活动筋骨,加上处于兴奋难眠的恋爱初期,身体变得很虚弱,又一下起得猛,便重重地摔倒在床下。邱文科大惊失色,摸了摸他的鼻息,连忙叫来两个医生帮忙,七手八脚把他抬去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了,邱文科长叹一声,说:“天啊,这回不用装了,真的是脑震荡了!”
事情急转直下,韩晓松父亲把邱文科告了,上面下来一查,邱文科收受药品回扣等等违法乱纪的行为也就曝光了。当他被移送司法处理之后,在看守所的过道上,他碰到了提完审回号房的白华祥,两人相视一眼,眼神里是复杂而丰富的表情。白华祥嘲讽地说:“想不到你也进来了。”邱文科叹息一声说:“人世间的事,谁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