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的“驻马办”
牛村是马铺市最偏僻的山村,狭长的谷地里有一百来户人家,有人说它像是一根牛绳被丢弃在崇山峻岭之间。因为贫瘠的地里刨出来的不够吃,这几年来村里人纷纷涌进马铺城去觅食。
牛永春在村小当代课教师,大半年没领到工资了,今年开学初,学生又流失了大半,村小也不需要他了,他心一横,把十岁的儿子丢给老爸老妈,和老婆一起来到马铺闯世界了。城市茫茫一片像大海,他们不知到哪里,就先到了同村人牛胜利的工棚。
说起来,牛胜利还算是牛永春老婆的表哥,但是牛永春一向不喜欢他,最大的原因就是牛胜利太爱吹牛了,他手下不过有一支什么活都干的杂牌施工队,一间歪歪斜斜的工棚,他却牛皮哄哄地把它称作:“牛村驻马办”——牛村驻马铺办事处,嗨,你说牛不牛?
牛胜利一见牛永春,就咧着嘴“呵呵”直笑,比着手势说:“马铺有个‘驻京办’,牛村有个‘驻马办’,牛村人上马铺来,都要先来‘驻马办’报到。永春你这牛村的秀才,挑砖打桩的活儿能行吗?”
牛永春到底是文弱书生,干不了重活,几天后只好离开了“驻马办”。老婆进了一间服装厂,住在工厂宿舍里,过了几天,牛永春也找到一份贴小广告的活儿,干了半个月,又改行卖起了光盘。他每天8点从破旧的小旅社准时出门,胸前挂着一只老式旅行包,见人就悄声地问:“光盘要不要?”这活儿比较轻松,卖得好的话,一天也能有三四十块钱的进项,但这毕竟是偷偷摸摸的小生意,城管或文化稽查大队的人时常要抓,不过牛永春在山里练了一双好脚板,跑起来像半个刘翔,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这天,牛永春在“中行大厦”前兜售光盘,突然听到一阵骚动,不由惊乍了一下,撒腿就跑。城管来了,小商小摊们“哗”地四处逃窜,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牛永春跑进了街头拐弯处的一间公厕,这是他上次偶然发现的“避风港”。一来二往,他跟管公厕的老头混熟了。老头脾气有点倔,但是对他还是很关照的。此刻,既然跑进了厕所,牛永春也顺便方便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渐渐恢复了正常,他知道没什么大事了,就走出几步探了探头,就在这当儿,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苍蝇都站不住脚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的,看样子是内急了。管公厕的老头坐在桌子后面,伸出一只手像横杆样拦住了他:“两角。”
穿西装的气呼呼地盯了老头一眼,说:“我有的是钱,不会少你两角。”
老头最看不惯这种人,说:“你钱再多也跟我无关,我只按物价局规定收你两角。”
穿西装的“啪”地把一张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拍,说:“老货子,睁眼看看,这张够拉五百次了!”
老头推开了大钞,冷冷地说:“我没零钱找你。”
“你!”穿西装的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牛永春正好走了过来,他手上捏着一张五角钱,放到老头面前,说:“算了,我帮他交了。” 穿西装的感激地看了看牛永春,像是得到特敕一样,也顾不上道谢,就火烧火燎地往里面走。老头找给了牛永春一角钱,说:“你呀,心太好,像这种暴发户,以后少理他。”
牛永春走出了公厕,突然想起老婆在厂里不知怎么样了,脚步就慢了下来,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辆,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这时,穿西装的也从公厕出来了,脚步轻松,转头看到牛永春,脸上挂满了笑意,说:“谢谢你帮我付了两角。”
牛永春淡淡一笑,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说两角钱别提了。
穿西装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牛永春,问:“看你长得挺斯文,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牛永春就简要地如实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穿西装的像是想了一想,说:“这样吧,你到我这边来干活,我有座别墅闲着,你就替我看管别墅。”
“这……”这真是意外的运气,牛永春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穿西装的拍拍牛永春的肩膀说:“我看你是个厚道人,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做事干脆,走,现在我就带你去。”那人随后又到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让牛永春上了车,一路开着,到了水尖山脚下,停在一座两层小洋楼前面。
路上,牛永春通过名片了解到眼前这个老板叫做刘伟雄,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刘老板用遥控打别墅院子的铁门,门开不了,他只好下车打开了门。院子里长了许多杂草,有几盆花都枯死了,角落里还堆着一堆废弃的纸箱,看样子好久没人来料理。
刘老板说:“我在广场那边住楼中楼,这别墅很少住,有时就借给朋友用一用,现在交给你了,你好好给我看着。”他打开正门,简单向牛永春介绍了一下别墅的结构和功能,交给他一大串钥匙,并跟他约法三章:一、防火防盗;二、清理卫生,搞好绿化;三、只准他居住,不准留宿外人。刘老板说了一通,说:“明白了吗?”牛永春本来就是明白人,连声说明白了。
“你好好给我管着,我不会亏待你的。”刘老板说,“你挺划算呀,两角钱就收买了我的心,不过,小事见人心,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他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牛永春也陪着笑了几声。
刘老板真是爽快人,当场就先给了一千块钱,作为第一个月的工资。他走了之后,牛永春楼上楼下走了一遍,除了二楼两间房间没办法打开之外,其他每个房间,他都打开门来,探头探脑看了又看,心想,这些天都住五块钱一晚上的大通铺,现在可住上别墅啦!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牛永春拿起电话就想打给老婆,想告诉她自己住上别墅了,可是想到老婆工厂这时是上班时间,不会给工人传电话,他只好搁下了话筒。
这天晚上,牛永春住在一楼右侧的一间厢房里,这是刘老板指定的卧室,看样子原来就是给佣人准备的,有卫生间、有空调、有彩电,床是宽阔柔软的席梦思,配置差不多是三星级宾馆的水准。牛永春在干净、暖和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到马铺第一天晚上也是失眠,不过那是在牛胜利歪斜漏风的“驻马办”,身子冻得发抖,床板又硬得像棺材板一样,谁能想得到,今天他突然住上了别墅,要问花了多少钱?嘿嘿,只有两角钱!他心里想:“牛胜利的‘驻马办’牛什么?现在这里才是最牛的‘驻马办’!”
人丁兴旺的“驻马办”
第二天,正好是老婆每个月一天的休息日,牛永春跑到老婆的工厂门口,一见老婆就拉起她的手,说:“我带你去住牛村最牛的‘驻马办’,豪华大别墅!”老婆撇了撇嘴,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直到牛永春带着她来到别墅门边,用钥匙打开了铁门,他老婆这才惊呆了。牛永春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婆惊得嘴都合不拢了,两个人竟然也忘记了小别后的亲热,楼上楼下走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真是自家的“驻马办”一样。
牛永春夫妻从没住过这么高档的房间,这天晚上,竟然整夜睡不着觉。睡不着觉也好,两个人就坐在床上说话,把分别一个多月该说的话全都说了。第二天一早,老婆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别墅去工厂上班,牛永春送到门边,说:“下回休息日,你自己搭车回来就行了。”口气就像他是别墅的主人似的。
住在最牛的“驻马办”,活儿不累,心情不错,时间似乎也过得快了。这天,牛永春到市场买了一些扫帚和浇花用的喷水器,哼着小曲一路走回别墅。突然,一辆摩托车停在他身边,原来是牛胜利,向他喊道:“秀才呀,发什么横财,听说你都住上别墅啦?”
牛永春心想,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他耳里了?恐怕是老婆跟厂里的老乡说的,然后传出去的,这也好,刹刹他那个“驻马办”的威风!
“走走,到你别墅参观参观。”牛胜利不由分说就把牛永春拉上车,往水尖山方向跑去。
到了别墅面前,牛胜利眼光都直了,连声啧啧赞叹,说:“秀才你真行呀!”牛永春淡淡一笑,说:“这又不是我的。”牛胜利说:“我知道不是你的,但你能住在这里,也很了不起呀,还是你这个‘牛村驻马办’,牛呀!”
牛村在马铺打工的人都听说牛永春住别墅了,有人闲着没事,就找上门来看个新鲜。大家都是同村同姓的,牛永春不敢把人拒之门外,只能让他们进来饱饱眼福,好在主人从没露面,村里人看了之后带着感叹走了,也没给牛永春带来什么麻烦,让他的虚荣心多少有些满足。每次牛村人来参观别墅,都跷着大拇指说:这才是最牛的“驻马办”呀,牛胜利那个“驻马办”就差多了!这句话让他听了心里特别受用。
这天晚上,牛永春正准备上床睡觉,听到院子外面一阵响动,好像有人在摇晃铁栅栏,便连忙推门而出,大步走过去,一看,不由一阵惊喜,原来是老婆来了,老婆说:“明天上午厂里停电,放假半天。”牛永春十分惊喜,马上打开门把老婆迎了进来。
把老婆迎进房间,牛永春激动得像是刚做新郎似的,可是就在这时,门外“嘀”地响起了小车的喇叭声,他身子哆嗦了一下,慌忙松开老婆,说:“不好,老板来了……”
老婆不解地说:“老板来了,你怎就怕成这样?”
“老板规定不准留宿外人……”
“自己的老婆也算外人吗?”
“老板说是就是,说到底这是老板的别墅,不是什么‘驻马办’。”牛永春眼光在房间里搜寻着,急中生智地让老婆躲到窗帘布后面,这才向外面跑出去。
门外停着老板的车,刘老板按下半截车窗玻璃,说:“这几天情况怎么样?”“很好,一切正常,平安无事。”牛永春故作镇静地说着,把大门推开了,“你请,刘总。”
“我路过这里,顺便停一下的,就不进去了。”刘老板说完,摇上玻璃窗,开车走了。
牛永春暗暗松了口气,回到房间里,他拍了拍窗帘布,笑笑说:“平安无事喽……”老婆这才从窗帘布后面钻出来,嘀咕着说:“也真是的,在你这最牛的‘驻马办’,搞得还像是做贼一样。”
第二天送走老婆不久,院子外面就有人叫道:“永春!永春呀——”一听到那牛村腔,牛永春哭笑不得地想:“大家果真把这当成‘牛村驻马办’了。”他磨磨蹭蹭,老大不情愿地走了出去,一看,铁栅栏外面站着同村的牛福清,扯起来也算是他的叔辈,牛福清打着哈哈说:“永春呀,你好气派,住这么大的楼房。”
“这是别人的房子,我只是个看门的。”牛永春说着,还是把门打开了。
牛福清身上背着一只被包卷,一下就从门缝挤了进来,说:“都说这儿是‘牛村驻马办’,我就来住几天。”
牛永春一听,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连忙说道:“这、这不行啊——”
牛福清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说:“我睡地板就行了,永春呀,你也知道你叔是穷苦人,没钱住旅社。”
“这、这……”牛永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是答应好,还是拒绝好。牛福清把身上的被包卷往地上一搁,说:“我现在有事出去,晚上再回来。”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牛永春叹了一声,只好把牛福清的被包卷提到自己的房间里,心想,看来他是粘住甩不掉的鼻涕了,除非撕破脸赶人,
天黑了,外面响起拍门声,牛永春知道是牛福清回来了,他心一软,还是出去开门了。牛福清像散了骨架的样子,脚步发飘地走了进来,看起来非常疲惫。他到城里干什么了?牛永春想知道,又懒得问。牛永春把牛福清带到自己的房间,发现他无精打采的,像是没了魂儿,实在横不下心拒绝他,只好把他安排到储藏间过夜。
回到房间里,牛永春心神不定地看着电视,心里老想着这个牛福清到马铺城来干什么,看他样子是碰到了什么大事。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好,刘老板来了!”牛永春心里嘀咕着,慌忙跑出来,一看,刘老板已经走进大堂了,他左看看右望望,表情有点不可捉摸,看了一会儿,刘老板顺口问道:“牛永春,这几天怎么样?”牛永春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说:“还行,一切正常。”刘老板点着头,向牛永春住的房间走去,牛永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储藏间就在斜对面,牛福清就在里面呢。好在刘老板只是向他住的房间望了一眼,就调头走上楼去。
牛永春把嘴贴到储藏间门上,压低声音对里面说:“别出声,老板来了。”牛福清听不清,问道:“怎么啦?”牛永春连忙嘘了一声,推开一道门缝说:“千万别出声,老板来了。”牛福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你在跟谁说话?”刘老板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向牛永春问道。牛永春差点吓破了胆,强笑两声,掩饰住慌乱的神情:“没人……我看见一只老鼠……”
刘老板手上提着从楼上房间取来的袋子,对牛永春说:“你要把我别墅看好,注意防火防盗,不能留宿外人,哪怕是你的亲戚朋友。”牛永春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刘老板说完,径直向外面走了出去。牛永春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心跳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推开储藏间的门,对牛福清说:“你呀,差点给我惹了麻烦。”
牛福清还坐在地上发呆,抬起眼睛看了一下牛永春,说:“你说什么?”
看这架势,跟他说也说不清,牛永春就摆了一下手,带上门回自己的房间了。这一晚上,牛永春睡得很不踏实,住进“驻马办”以来的一些事,像电影一样在面前不停地演着……
“驻马办”来了一个美女
这天牛永春睡过了头,他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储藏间的门开着,牛福清已经不见踪影,估计他是走了,可是外面的铁门还反锁着,想必牛福清是翻越栅栏走了。牛永春心想,这家伙到底是来马铺干什么?搞得这么诡秘!
吃过早饭,牛永春打扫了院子,拿了一块干布正在擦拭铁门和门框的瓷砖。“突突突”,一阵摩托车声响了起来,只见牛胜利骑在车上,跑了过来,他一见牛永春就亲热地叫唤:“秀才,我来你这‘驻马办’玩玩。”
那边一把鼻涕甩不掉,这里又有一只毛毛虫粘上来了,牛永春冷冷地绷着脸说:“这是人家的房子。”
牛胜利架起老摩托车,大大咧咧地说:“现在牛村人都知道你这‘驻马办’比我那上档次了。”
虽说牛永春不欢迎他,但也不敢拉下面子,便带着牛胜利在别墅里随处走走。牛胜利像做客一样,跟在后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有时看到桌上的一些摆设,还好奇地用手去摸。
这时,牛永春开了口:“你大小也是个老板,怎么大白天的不用干活?有闲功夫出来玩?”
牛胜利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说:“别提了,烦。”牛永春心想,烦能当饭吃?该干活不干,跑到我这里来“烦”,哪天看你的“驻马办”倒闭了,你就不“烦”了。牛永春生怕牛胜利还想到楼上参观,便把他迎到自己的房间,让他坐下,倒了一杯水。牛胜利看样子也没兴致了,低头喝了一口水,突然抬起头问:“你们老板叫什么?”
牛永春没好声气地说:“他又不是牛村人,你根本不认识的……”
这时,门外响了起汽车声,牛永春下意识地一哆嗦,紧张地拉起牛胜利的手说:“快,快躲起来。”他不容牛胜利说什么,一个劲地推搡着牛胜利往储藏间走去,“你躲在里面,千万别出声,要出声你就惨了。”牛胜利一头雾水,还没说什么就被牛永春推进了储藏间。
牛永春带上门,把外面的锁扣也扣上,这样牛胜利就出不来了,确保万无一失。院子外面响起两声喇叭,“来啦来啦,”牛永春一边应着一边奔了出去,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门。
刘老板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从车上走了下来,那边车门也下来了一个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牛永春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想不出是谁,好像是电视上见过的美女。只见刘老板把手搭在美女的肩膀上,两人亲昵地走进了别墅,径直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