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出月便带了五彩锦囊包裹着的金羽竹箭,以青花瓷瓶为壶,教五皇子投壶。
南荣烽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那些金羽竹箭在空中旋转飞落,像是流星带着长尾陨落,又像彩虹划过天际,好看极了。
南荣烽并不满足普通的玩法,还尝试着反坐背投,隔着屏风反投,一时间将学习射箭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栖梧殿里,出月终于有机会与路子徵并肩而立。
多年以前,他们曾经一起读书习字,每日相伴在彼此左右。
多年以后,纵使同朝为官,却要用无数次的期盼换来一次相见。
“这真是个好法子。”路子徵的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阳,令人心中一暖。
“嗯。”出月低声道,却见路子徵正望着他,面上是往日的温柔和煦,眼中的柔情如春水一般,缓缓流进了她的心里。
“这样一来,子徵便不用每天围着五皇子了。”出月微笑着望向他,并不避开他明亮的眼睛。
一时间天旋地转……多年来,出月一直素钗布袍,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变得这样耀眼,她聪慧多才,敏捷多思,他对她几乎要刮目相看。
正如宫宴的那个夜晚,她站在月光下,淡扫蛾眉,纤腰束素,像是月宫的仙子下凡一般,将他的目光牢牢牵引。
朝堂中,皇城里,栖梧殿上,她所在之处总会令他心不在焉,让他移不开眼。
“谢谢你,月牙儿。”路子徵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温柔更浓。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出月的眸子亮晶晶的,如同精灵一般,“对吧,小-师-叔。”
一声小师叔,仿佛又将路子徵带回了东厄山,霎时间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正看着他,桃花般的眼睛里蕴含着浓浓的情意。她的情意,他不是看不到,只是现在的他,无法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眼前。
随着五皇子又一次将箭矢投入壶中,宫女太监们跟着欢呼起来。
路子徵微微低头,不敢再看她的眼,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再不说话,各自静静离去。
次日早朝之上,銮阳殿上的大臣们兢兢战战,因为龙椅之上,南荣瑞的脸色由白转向黑,越来越深沉。
“永昌县水患一月有余,为何还是哀鸿遍野?何名章,你太府寺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南荣瑞眉头紧锁,语气中全然是怒气。
大司农何名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臣等已将物资钱粮运往永昌,臣亦不知……”
“够了,杜丞相,朕命你彻查此事!”南荣瑞手握成拳,目光凌厉而冰冷。
杜贤领命叩拜,朝臣们惴惴不安。永昌水灾,引出了官员腐败,圣上震怒,下令彻查到底。
自杜贤领命赴永昌县督查,半个月来,已有大小十几名官员被牵扯其中,朝廷所拨赈灾款粮竟被层层苛扣,永昌的百姓不是死于水灾,却是被贪官污吏的暴敛苛责夺去了性命。
南荣瑞未曾想到,永昌府的腐败,竟已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都说这官员乃是雁过拔毛,救灾银两还未到永昌,就被大小官吏一级一级贪污,众人平分了去。尤其是那永昌府尹彭落,敛财手段空前绝后,将十几万救灾银两卷去了三分之二。永昌府的账目乍一看没有问题,仔细查来皆是漏洞,彭落为了夸大功绩,编造了许多莫须有的政绩。
南荣瑞这些年在荣安城,耳边多是百官对永昌府的赞扬之词,说府尹彭落勤政爱民,兴修农田水利,引荣河水灌溉良田,几年来粮仓丰盈。谁知永昌府所谓的兴修农田水利,不过是以泥沙淤塞荣水下游,同时挖通了多条支流,谓之“引水灌溉”。永昌地处荣河下游,荣河东流而下注入东海,而今河道被堵,汛期未至,五月便引发了洪灾,荣昌府百亩良田毁于一旦,百姓无家可归,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可府尹彭落认为而“引水灌溉”乃是为民造福,既是用之于民,取之于民也在情理之中,因而连年提高农民赋税,永昌农民非但没有受益于水利,反之深受其害,民不聊生。
若不是“兴修水利”便没有今日的洪涝灾害,若不是洪涝灾害何来今日的哀鸿遍野?夏季已至,水患之处恶疾丛生,多有不治者染病身亡,来不及下葬者横尸便野,恶臭熏天,更有灾民与腐烂的尸体一处生活,四处人心惶惶。
彭落在永昌府一手遮天,每三年举荐一批地方官员,被举荐官员不论学识人品,争相到彭落府上送礼,重金买官者前途无量。
年关之时,各州府官员进京面圣,凭这一年的荣辱功绩受皇帝赏罚。彭落必先遣心腹携厚礼进京,贿赂朝中大臣,替他歌功颂德。一来二去三人成虎,将彭落夸得天花乱坠,连南荣瑞也信以为真。彭落府中多有文人食客,有些不屑与他为伍,拂袖而去,也有些昧着良心写下了赞扬彭落的文章。
自杜贤奉命彻查永昌府以来,行事断案果敢迅速,革职查办了彭落不说,还牵扯出了彭落身后更大的官员。数日以来,种种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掌管国家钱谷金帛的太府寺,正当刑部尚书前往太府寺一探究竟之时,却得知大司农何名章畏罪自杀。
其后,南荣瑞任命丞相杜贤与二皇子南荣焕共同查处贪官污吏,全国各地几十余人被革职查办,更有丞相杜贤的侄儿内侍府侍郎杜威,与太府寺相互勾结,贪污无度相互包庇。
丞相杜贤上书请旨重责杜威及一干人等,并自请罚俸一年。
贪污赈灾粮款一案暂告一段落,何家上下一百余口人皆成了刀下亡魂。行刑那一日哀嚎遍野,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直教刑法场上的军士们也心中发寒。
荣耀一时的何府和多为权臣被抄家查办,豪华的宅邸成为一座座空宅,每到夜里更显阴森可怖。有人夜半路过何府,似乎听见哭声隐隐传来,听得久了,却又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