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在西螺江游龙港千叶岛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花匠,大约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晏璎,显然不喜欢此种生活。
归隐田园花海,还不是他心头迫切的愿望。
眼看江匪上前抓捕,晏璎平地一掠,退让了开去。
“璎,敬听雪夫人乃爱花之人,故而,不与尔等为敌。尔等,最好也不要与璎为难。”他的嗓音依旧清朗,听在众人耳畔,却有些不是滋味。
龙二爷面色一寒,呵斥道:“你一个黄口小娃,竟敢威胁本岛主?今日,本岛主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他一挥手,当即又有一群江匪加入战斗。
晏璎衣袍翻飞,一纵身,跃上了梨花木桌,双脚如铁,一一踢中攻击他的江匪。江匪们踟蹰不敢上前,少有围拢之人。
听雪夫人望着他大开大合的打架姿态,不由得目光一颤,轻声道:“二爷。”
龙二爷掩在袖下的手一紧,温和道:“夫人?”
听雪夫人转头,勾唇笑道:“你看这小公子生得玉树琼枝一般,武功却也极好。若真做了花匠,岂非太过委屈?他既是不愿,便放了他去罢。”
她的嗓音,已有哀求之色,龙二爷目色一闪,正要答应。冷不丁,那几个闹事的大汉,却不依不挠,瞅准了功夫照着晏璎杀了过去。
晏璎冷面一哼,一脚踢中那匪首咽喉,登时将他踢断了气。
一人倒下,宾朋俱惊。
江瑟瑟目光一闪,一步迈近,站在了晏璎身畔。
二人高高在上,身陷重围却不惊惧。看那样子,似乎只要一个不妥,他们便能肋生双翼飞天而去。
龙二爷不知道他们怎会这般有恃无恐,不禁握紧拳头,呵斥道:“本岛主不过是寻你做个花匠,你竟在岛上杀人,真是岂有此理。来人,将他们二人绑了,丢进回水滩喂鱼。”
听雪夫人大寿,晏璎杀了人,自然算是倒了晦气。龙二爷发怒,也是该当。可听雪夫人此时的神情,却有些怔忪。她微微转头,望着龙二爷,再看看晏璎,摇摇头,径直往花厅走去。
龙二爷一怔,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低低道:“夫人?”
听雪夫人回眸,冷淡道:“二爷可是怕我记挂昔人?其实,我不过是爱昔人与翘珠之色泽,何曾记挂过什么昔人?二爷若真信了这小公子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为夫……为夫岂会信那黄口小儿,不过是看他对鸢尾花研究颇深,故而爱惜。为夫……”
听雪夫人冷淡一笑,笑容似拒人千里。
“既是不信,怎生他一个不愿意,便要喊打喊杀?二爷从前,可曾这般怠慢我?”
她丢开龙二爷的手,径直入厅,翠衣婢女见状,匆忙跟上。不过片刻,那花厅门重又掩上,好似从未打开过。
龙二爷望着紧闭的花厅门,一转头,瞪着晏璎,冷声道:“抓住他!”
晏璎望一眼紧闭的厅门,再看龙二爷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得勾唇一笑。一笑之后,倏地拔出腰间的软剑,拼杀起来。
动情一出,天地无情。
璀璨的光华照射在人的脸上,泛起绝世的冷漠,却又那么钩心摄魄。彷如当年初见情人时,心头漏掉的那一拍压抑却甜蜜的跳动。
在座宾朋有那识货的人,被华光一照,登时大叫道:“动情……是动情!”
又有人捂着心口,惊愕道:“晏璎……他是东跃国九王爷晏璎!”
晏璎软剑不歇,勾唇冷清道:“正是本王!”一语毕,他双足如飞,游走在小院中。天地间,便只剩下月白色的光影。
花厅中,一袭雪纱的美人,听得那一个名字,倏地握紧了双手。她背对着众人,死死咬着双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然,双眸,却滚下止不住的热泪。
……
晏璎功夫绝佳,江匪拿他没办法,江瑟瑟却是一个傻兮兮的小包子,登时被人围攻。
江瑟瑟一惊,飞起一脚,跳到另一个梨花木桌上,躲开了江匪的袭击。
可惜,这些梨花木桌边,统统都围满了宾客,这些梨花木桌上,统统都摆满了菜肴。她这一跳,一脚踩进菜盘子里,溅了桌边人一头一脸的汤汤水水。
桌边几人大怒,还未出剑斩她双腿,她已跳到另一只木桌上去了。
如此这般,江匪追着江瑟瑟跑了一个来回,小院中的酒席,便彻底报废。人人脸上都是溅起的油渍汤水,还有人顶着整只海虾尚且不知。
江瑟瑟站在花厅门口,望着满院子的鸡飞狗跳,苦兮兮道:“晏璎!”
晏璎目光一动,动情回收,落定在江瑟瑟身旁。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此地不宜久留的意思。江瑟瑟眨眨眼,一伸手,拽住了晏璎的袖摆。
一众江匪自乱糟糟的扑杀中抬起头,正见江瑟瑟与晏璎的身影,出现在听雪园的大门之外。众人大怒,慌忙举着兵器,追出去了。
龙二爷望着狼藉不堪的园子,浓眉中拧起一丝杀机。
……
江瑟瑟与晏璎跑的飞快,追在后头的江匪,迟迟撵不上。不过一个拐弯,江匪们便丢了二人的踪影。
“追,一定要抓住他们!”
为首之人大喝一声,带头追去,其余人等立即分为几路人马,往各条小路匆匆追去。
江瑟瑟与晏璎躲在参天大树上,瞅着底下跑远的江匪,嘿嘿一笑。
江瑟瑟转头,轻声道:“咱们可回鳌国去?再不回去,我怕小七他们醒来,被族长给灭了。”
乌果一干人被江瑟瑟杀了,妖狼又被江瑟瑟给烧了。等大雾散去,族长不找江瑟瑟的麻烦,那是不可能的。
但,江瑟瑟不在。如此,族长恐怕连守城门的兵卫都要杀掉泄愤。
晏璎点点头,低低道:“咱们再去一次听雪园,就回鳌国。”
江瑟瑟不解,偏着头打量他。晏璎勾唇一笑,温和道:“本王有一困惑,唯听雪夫人能解。”
……
二人不再耽搁,几步便回了听雪园。满园的宾客,不知都被龙二爷安顿去了哪里,偌大院子,只剩下十来个仆从,正收拾杯盘狼藉的圆桌。
江瑟瑟眨眨眼,瞅着敞开的花窗,拽着晏璎,一步入内。
入内,厅中清雅静溢,并无一人,只是通往闺房的角门处,微微晃动着温润的明珠帘。
晏璎松了江瑟瑟的手,径直走到门边。
房中,一人端坐妆台前,正扶着鬓角,痴看镜中的自己。她的步摇微微晃动,打在她欺霜赛雪的颊边,泛出一丝红润的色泽。
“夫人。”晏璎出声,神情怅然。
镜中人一惊,倏地回头,瞪着珠帘处的晏璎。
二人相视,目光中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江瑟瑟看不懂,但却识趣的守在了门边。
“夫人,在下是东跃国晏璎。”
晏璎目光冷清,姿态亦冷清。
听雪夫人目光闪动,并未起身,依旧那么拧着身子瞧着他。
“小公子龙章凤姿,原来竟是东跃国的九王爷。妾身不愿委屈殿下做那花匠,原来却是对的。”
她的嗓音冰雪沁骨,江瑟瑟此刻来听,竟觉得她这嗓音与晏璎之嗓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那么冰凉,都是那么甘冽。
晏璎却似乎并未察觉,依旧冷淡道:“璎不愿做花匠,实乃人生尚浅,还有许多未能完成之事,万请夫人谅解。”
听雪夫人点点头,淡淡道:“妾身不敢。”
晏璎目光一闪,失望之色难掩,低低道:“璎有一事不明,想要垂询夫人。”
“殿下请讲。”
听雪夫人一动不动,神情冷淡。
晏璎见状,面上浮起一丝黯然,低低道:“璎不明白,夫人为何如此痴爱鸢尾花?璎看夫人,并不多爱慕龙岛主,为何却愿意隐居在这鸢尾花开的承珠岛上?夫人的雪鸢海遍植昔人与翘珠,却不知夫人为何独独爱这二品?”
一连串问题,问得听雪夫人眉目微动。
她哂然一笑,不在意道:“妾身与龙二爷,夫妻恩爱,住在这承珠岛上并无不妥,倒不劳烦殿下费心。至于鸢尾花……妾身喜欢鸢尾花,不过爱它美艳罢了。殿下说什么昔人与翘珠,恕妾身愚钝,左不过是家仆随意栽植的品种,妾身委实不知。”
晏璎挺直的脊背,终于现出一丝颓然。他面色一冷,摇头道:“大约是罢。”
房中人无言,转过头,依旧侍弄鬓发。
晏璎犹不死心,忍不住道:“那么……夫人可知,璎为何爱那鸢尾花?”
江瑟瑟眨眨眼,这个问题,她是知道的,因为醉雪夫人喜欢。
听雪夫人却摇头:“妾身不知。”
晏璎冷淡如旧,轻声道:“璎自幼爱此花,于东跃国九王府遍植鸢尾花。在鳌国为质,质子府中亦栽满了各类鸢尾花。十九年来,璎之衣物,件件绣鸢尾花,璎之佩饰,样样琢鸢尾花。璎爱鸢尾花,如痴如醉,不曾苟待一日。”
听雪夫人搁在妆台下的双手轻轻握紧,她望着镜中美艳的容颜,冷清道:“是吗?如此观来,殿下真是个鸢尾花痴了。”
“非也。”
晏璎怅然。
“璎爱鸢尾花,只因此花乃亡母醉雪夫人的挚爱。璎之生母醉雪夫人,诞下璎,便投西螺江而死。璎自出生,便与生母分离。十九年来,每逢生母忌辰,璎总会往东跃国皇陵祭奠她。夫人可知,那皇陵中,并无生母醉雪夫人的骸骨,不过是衣冠冢罢了。”
听雪夫人微微一叹,低声道:“看来,殿下的生母与妾身一般,都喜欢鸢尾花,名字里竟也都有一个雪字,真真是有缘。殿下此番孝心,可感上苍。大约,殿下那位九泉之下的生母,亦是感动的。”
晏璎微微一笑,点头道:“大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