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灯下看美人,三分也做五分美。若是原本就有七八分美意,则是十二分最美不过。
江瑟瑟看晏璎,便是如此。
此时此刻,密室狭小,晏璎一袭月白夏衫端坐茶几旁。眉目妖异,神态冷清,冷峻美艳的脸面,似修炼成人的妖。
一举一动,都透着致命的魅惑之意。
此情此景,立时激起江瑟瑟对于夏日白梅树下的联想。她脸色一红,听得他嗓音甘冽的唤她,却是不敢挪步。
“那个……”
她眨眨眼,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真是怪了,迟睿渊时时装着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姿态,偏偏她从未被迷倒过。
怎么晏璎难得流露一回风情,她便觉得心里如装了一万尾活鱼一般,起伏跳动不停?
江瑟瑟站着不动,一张脸如火烧。晏璎目光闪烁,催促道:“过来。”
江瑟瑟心头一跳,老老实实走过去,站定在他跟前,低头瞅着他优雅的坐姿,咬着下唇,有点懵。
坏了坏了,她竟生出一丝不该有的邪念来。难道……
她眼珠子转转,试图瞧瞧门外是否站了偷看的人。小七他们,可还都是外头守着呢。
就这么一分神,她一只柔腻雪白的小手已被晏璎掌控住。
江瑟瑟觉得手上的皮肤似火烫了一般,正往外嘶嘶冒着热气,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开始散发出颤栗而忐忑的讯息。
晏璎瞧着她这番模样,勾唇一笑,握住她小手,似是深思熟虑过般,认真道:“瑟瑟,若有一日,我做了东跃国的……”
“嗷呜……”
此起彼伏的狼啸声,由远及近,顺着山岗传递而来。像是无数只野狼,正循着夜色匆忙飞奔。
晏璎目光一闪,到嘴的话生生咽下,倏地瞪着门外。
“嗷呜……”
狼啸声愈发大了,小七喘着气站在门外,急促道:“王爷,是妖狼。”
江瑟瑟眼皮一跳,抽回自己的手,惊愕道:“族长。”
晏璎与小七齐齐转头看她,她眨眨眼,尴尬道:“我瞎说的。”
“嗷呜……”
狼啸声犹在继续,漆黑的东离镇霎时阴风阵阵,未曾离去的工匠们惊惶叫着,呼朋引伴,不知该何去何从。
“狼来啦……”
“有妖狼……”
白日里做活的工匠良多,夜间住在工地的匠人倒也不少,江瑟瑟听得外头的呼叫声,蹙眉道:“出去看看?”
晏璎摇头,重又伸手捉住她一只小手,冷清道:“今夜并非月圆,可本王听那野狼啸声,好似隐现急切。若无大事,咱们还是暂避为妙。”
此话不假,小七早已召拢随行的部下,躲藏在漆黑的密室外,熄灭了灯火,静待变故。
晏璎灭了密室中的灯烛,牵住江瑟瑟小手,缓缓出了密室,站定在四面残破的厅堂中。
月色如银,屋顶漏下斑驳的月光,照亮漆黑的小院。敞开的院门外,许多工匠撑着火把,正沿着长街速速逃离。
江瑟瑟咬着唇,有心想要开口提醒,却被晏璎的眼神止住。
“嗷呜……”
啸声长足,渐渐近了,能听见妖狼四肢行走在青石板、青草上的窸窣声。
密密麻麻,却又进退有序。
晏璎握紧江瑟瑟的手,轻轻拍了拍,低低道:“小七,关门。”
小七闻言,忙奔至院门口,关上了院门。他不敢再退,就那么微躬着身子站定在门边,手中的长剑,迎着月光,显出雪亮森寒之色。
“嗷呜……”
长街上,渐渐有了妖狼的身影。一头一头,披着银光,穿梭飞速,奔跑在月色下的东离镇上,像是一群游荡的魂。
它们似乎正是嗅着某种气息,追踪而来。只因,气息盘桓在东离镇上,浓烈不散,所以才过镇而入。
江瑟瑟能听见妖狼急促的呼吸声,能听见渐渐密集的群狼脚步声,能从那残破的木门上,隐约看见外头数之不清的银灰狼影。
小七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但,他终是未曾发出一丝声息。
不仅是他,就是这小院中的所有人,皆与他一般,长剑在手,冷面不言。
晏璎一张脸冷清无色,一双眼直视门口,一只手握紧江瑟瑟,传递的不是紧张,而是宽慰。
江瑟瑟仰头,望着他镇定而妖异的脸,眨了眨眼睛,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
晏璎低头,勾唇一笑,无声道:“别怕。”
她倒是不怕的,感动的不过是这一刻被人保护的情怀。
十来人就这么站在月色下的小院中,如雕塑一般,寂静无语,听外头啸叫的狼声,听渐起的夏夜风声。
“救命啊……”
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嘶喊,像是有人被妖狼撕咬,正发出恐惧的求救声。
江瑟瑟一惊,下意识便要迈步,却被晏璎扯住。
他摇摇头,指了指外头的野狼,无声道:“狼太多。”
是的,狼太多,而那些工匠并不知情。他们举着火把想要逃离东离镇,逃往安全的地方,却被无数的妖狼追上,进而疯狂撕扯。
若他们也如江瑟瑟等人一般,潜伏在黑夜的宅子里,屏声静气,大约是能躲过这一劫的。
可惜,他们并没有。
逃跑,有时候是最愚蠢的做法。
“啊……”
“救命……快跑……”
远远的,工匠们的声音还在继续,江瑟瑟握紧晏璎的手,晃了晃,又晃了晃。
晏璎低头,仍是摇头。
他不允许她有一丝危险,所以拒绝帮助这群面对死亡的工匠。
可他似乎忘了,若没有他在诸葛无忧跟前进言,工匠们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江瑟瑟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因为她,才会引得巫族人出世,才会引得万千头妖狼,跳下望尘崖,奔跑在东跃国边境,奔跑在鳌国东离镇上,寻找乌果等人的踪迹,更是寻找她的踪迹。
她以为,一定是的。
江瑟瑟眨眨眼,突然脱开晏璎的大手,低声道:“工匠是无辜的。”
“嗷呜……”
妖狼的啸叫声,一瞬间淹没了她低缓的声音,但晏璎还是听到了。
他剑眉一蹙,想要快速捉住她的手,却是眼前一空。月色下的小院,她雪白的衣裳,已凭空不见了。
……
江瑟瑟飞奔,速度之快,妖狼难及。
纵使这东离镇上已有万头妖狼,可它们的速度终究是快不过她的。
一如当日在兰桑谷,族长率领那么多的野狼,追着她与魔乙,可她依然能化险为夷。
她是江瑟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江瑟瑟,岂能惧怕这区区狼群?
小镇边缘,燃烧的火把,照亮妖狼狰狞的面容。月色下,数十名工匠散落在狼群中,正拼命的挥舞火把,试图驱赶狼群。
然而,他们错了。
那小小的火把不仅没有驱逐狼群,反而令万千头妖狼更加兴奋的啸叫着,围住了他们。
是的,火把太微弱,而野狼太多。
多到,不必惧怕火把,甚至不必惧怕人类。因为,小小的火把和小小的人类,根本不能奈何它们。
遍地鲜血,是工匠们被野狼撕扯后留下的痕迹。
那些残肢碎块,不过片刻便被抢食干净,徒留一两片衣裳碎布。
犹在做最后抵抗的工匠,已然陷入崩溃,有人拼命的挥舞火把,嚎叫着,血红了双眼,不住的咒骂。
然,一个不慎,便被面前的野狼撕扯殆尽。
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一张张腥臭的血盆大口,肆无忌惮的靠近,再靠近,像是踩着优雅步伐的阎殿夜叉,一口一口吞下工匠的皮肉,一个一个勾去工匠的神魂。
月色下,正上演着人间最惨烈的剧目,但,却并无一个观众。
每个人都是这剧目中的演员,逃之不去。
“啊……妖狼,我跟你拼了……呜呜……”
一个年轻的工匠,嘶吼着,哭泣着,挥舞着燃烧殆尽的火把,扑向了眼前的妖狼。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视死如归,大约,他也正是这样打算的。
江瑟瑟扑近,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见了踪影。
那正要扑咬工匠的妖狼一口咬了个空,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信息,突兀的雄踞起前腿,尖声呼号起来。
“嗷呜……”
随着它这一声呼号,远远近近的上万头妖狼齐齐呼号起来,声音传遍四野,传递向远方,如同奏响了月色下最美的旋律。
远方,披着白狼皮的老者,捧着硕大的龟板,乘坐着妖狼架起的狼梯,匆匆奔来,。狼群登时如潮水一般,分出一条通道来。
老者望着绝望挣扎的工匠,环顾四下漆黑的街巷,轻轻抚摸身上雪白的狼皮,仰天压抑道:“阿惢……”
他的嗓音依旧苍老,带着急促而低沉的喘息,像狼王正对月祭奠。
……
小镇另一头,废宅中,江瑟瑟丢下年轻工匠的手腕,低声道:“安静等待天亮。”
一语毕,来不及看工匠惊惶的脸,一步迈出。
迈出,屋顶漏下斑驳月光,余留工匠傻楞楞的站在那里。
……
再出现,工匠们仍在做困兽之斗。江瑟瑟一把拽住一个年长工匠,又顺手拉扯一个少年工匠,转身没了影儿。
依旧是废弃小院,依旧是年轻工匠的身旁,江瑟瑟丢下“安静等待天亮”的话,又不见了踪影。
三个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惶的双眼中,升起劫后余生的幸福错觉。
一切,都像一场梦。
……
小镇边缘,群狼包围之地,江瑟瑟再出现,还未拽住工匠的手,却是一怔。
狼群后,披着白狼皮的老者威严的站立,高声呵斥道:“阿惢,果然是你!”
江瑟瑟顿住脚步,眨眨眼,不屑道:“老头,果然是你!”
一语毕,她一脚迈出,又拽走了两个人。
“嗷呜……”
群狼啸叫,似乎压抑着滔天的愤怒,难以排泄。族长眯着双眼,高声怒吼道:“抓住阿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