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查出这真相,秘而不宣,因为委实不敢宣。可宛贞公主偷偷看了大理寺的卷宗,当即哭晕在大理寺的办公室里,引得宫中人人皆知。
真相一出,众人哗然。
怪道诸葛无忧宠爱宛贞公主已极;怪道每逢生辰便要给她送一缸荷花;怪道单单将她这个孙女养在了宫里,赐为一品公主,待遇比皇帝的亲女儿们还好。
怪道皇帝每个月都要带着公主去探望中筠王;怪道中筠王的老婆,生得那样貌美如仙却养病不见人。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到这会儿,连当日中筠王妃跪在议政殿外,哭得梨花带雨,被诸葛无忧亲自搀扶起来的事儿,都成了宫人们谈论的话柄。
比如,许多人都说,早在那日便该看出来的。
亲儿子跪在那里,他倒不搀扶,反倒是儿媳妇跪在那里,他却伸出了手。不仅亲自搀扶起来,还温声宽慰。
诸葛无忧啥时候这么屈尊降贵起来?
一时间,宫中风起云涌,朝堂气息骤变。永贞宫门外,满满当当围着里外三层的金甲侍卫,拒绝任何人任何言语伤害公主。
可,越是这般,传言倒是越开了。
宛贞公主找江瑟瑟,实在是因为偌大宫中,再没有一个可说知心话的人。那些皇子公主奴才们,现而今都对她趋之若鹜,或敬而远之。
唯独在白梅落璎来,三个人的脸色都还如常。
云杉树林下,石桌旁。
宛贞公主枯坐在石凳上,一双眼睛深陷红肿。她吸了吸鼻涕,瞧着江瑟瑟,低低道:“瑟瑟,你说说,我怎么竟有这样的母亲?她可倒好,不日便要名正言顺,可我与哥哥,竟要此生相憎了。”
诸葛贞儿自小被养在栖凤宫,深得皇帝宠爱。诸葛魏十四岁,攻打下丹莱国,才被封为皇太孙。
外人只消看一眼,便会以为,他是沾了亲妹妹兼亲姑姑的光。
纵使,他其实是非常优秀的。
可惜,这样乱的关系,他的优秀和骄矜,都要被践踏为泥。
诸葛贞儿滚下两行泪来,眼神空洞道:“瑟瑟,你知道吗?哥哥他不见我了。那****醒来,宫里头传遍了我的身份,可惜哥哥并未来探望我。”
“今日早朝,我往议政殿去找哥哥,却只看到皇爷爷……不……只看到皇……上,坐在九龙阶上和朝臣议政,哥哥不知去了哪儿。”
诸葛贞儿哭哭啼啼,说的断断续续,好似心力交瘁。
江瑟瑟瞧着她手中那一张快被扯烂的帕子,凝重道:“你这个事情出来,太孙殿下的确是很难做人的。你打算怎么办?”
诸葛贞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诸葛贞儿再不自称本宫,而自称为我。如此看来,倒真把江瑟瑟当做了朋友。
江瑟瑟眨眨眼,不吭声。
诸葛贞儿抬起头,红肿着眼睛望着她,认真道:“哥哥喜欢你,他心里想不开,一定会来看你的。你帮我劝劝他可好?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的妹妹,十六年来,我一直是的。”
她怅然埋下脑袋,只用一双手捧住脸颊,抽泣道:“我从前想着,就是将来找夫君,也要找个哥哥那样的男人,会好好宠爱我……呜呜……”
她越说越伤心,止不住呜呜咽咽。
江瑟瑟不喜欢哭,可看她哭得伤心,不由得动容。
“你放心罢,若太孙殿下真来找我,我一定帮你劝劝他。毕竟,你的身世,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大人们犯的错,为什么要强加到小孩子的身上?”
江瑟瑟虽不喜欢太孙殿下,劝几句还是可以的。
诸葛贞儿又滚下两行泪,呜咽道:“本来就是这个理儿,我母亲……她……我从前觉得她貌美可亲,现在才知道,她竟哄骗了我十六年。便是我父亲……竟也为虎作伥,由着他们二人胡来。呜呜……我还有什么颜面见皇奶奶……她竟然忍了十六年……”
大约,皇后娘娘是知晓真相的。可惜,皇帝要她隐瞒,她岂能诏告天下。只怕,每月里皇帝带着公主回王府相会中筠王妃,才是她最心痛的时候。
……
送走诸葛贞儿,江瑟瑟返回白梅落璎,坐在白梅树下。
屋里热,这个夏天,晏璎和江瑟瑟仿似一直在这里纳凉。真没想到,在别国当质子,竟是这样,虽不用受什么闲气,可着实没什么意思。
江瑟瑟却不知道,不受闲气的人,只怕也就晏璎和迟睿渊二人。
听闻,别国的质子,常常贱卖衣裳佩饰,劳驾太监宫女,送出宫换吃喝。亦有人,自来了鳌国便一病不起,却无人问津。更有人,住在小院,还要给太监宫女洗衣裳干活,否则,便是一饿二三天,手掐烟烫棍棒伺候。
这些人,诸葛无忧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能不能活过五年,都不得而知。
“公主与你说了什么,你神情这般难看?”晏璎蹙眉,低低询问。
江瑟瑟转头:“干你屁事。”
不知道为什么,晏璎关心诸葛贞儿,她就很不开心。尽管,她前脚才答应了啼哭不已的诸葛贞儿,劝解太孙殿下。
“你这样满口脏秽之语,委实有损闺秀形象。日后,千万少说。”晏璎不悦,一本正经。
江瑟瑟翻个白眼,她骂脏话,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要改……还真是有点改不过来。
二人闷坐半晌。晏璎犹在看书。江瑟瑟眨眨眼,不悦道:“殿下,你就不想出宫去瞧瞧?这些日子,我都溜出去好几回了,你从来不肯跟我一起?”
晏璎目光一闪,冷清道:“出宫做什么?本王的隐卫,都在东跃国。就是出去了,也不过逛街吃喝,有什么意思。”
江瑟瑟撇撇嘴,不乐意道:“怎么没意思?炽离城虽没有盐井,但有别的呀。我又不是只会挖盐井,随便找个啥事情做,也比在这儿傻坐的好。”
晏璎目光一闪,勾唇道:“左不过等上五年,咱们又回金都便是。”
他微微一顿,收了笑意,认真道:“自来了炽离城,有了雪蕊战袍,本王发现,你好像再未要求练剑防身了。去,拿着本王的动情,练半个时辰的剑术。”
江瑟瑟抬头,晏璎目色平缓,一把抽出腰间软剑,直刺她。
江瑟瑟慌忙闪躲,哼哼唧唧道:“哎呀……有了雪蕊战袍,还需要练什么剑术。今日我在大街上跟巫族人擦肩而过,他们还没发现我。”
晏璎不肯,又将动情刺出,逼得江瑟瑟闪躲不停。
懒人不肯练剑,晏璎只好催着她上前。
二人过招,直若风雷闪动,眨眼间已是飘忽无影。白梅树被剑气惊了,落下一地叶子,飘飘摇摇,像夏日的飞雨。
江瑟瑟健步如飞,逗得晏璎穷追不舍,玩得不亦说乎。
二人正含笑打闹,大门口冷不丁站了一人。
这人一袭白袍,腰上勒着明晃晃的金腰带,配着晃人眼目的蟠龙佩。一张俊脸上,高高的鼻子,分外显眼。
不是别人,正是太孙殿下诸葛魏。
晏璎目光一闪,收了动情,归剑入鞘。
江瑟瑟止了步子,回头瞧着大门口,迟疑道:“太孙殿下?”
按理说,今日诸葛贞儿并未围着晏璎转,诸葛魏该是高兴才对。可惜,出了宛贞公主身世一事,诸葛魏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含糊应了江瑟瑟,进了门,自顾走到白梅树下坐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梅树倒成了晏璎的会客厅。来了客人,统统都在树下闲坐,不肯进正房去。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白梅树下不失为一个好的纳凉之处。
晏璎瞧着诸葛魏喝下两盏茶,方撩袍坐到他的对面。
“茶叶是瑟瑟托人买的,太孙喝光了,记得赔给本王。”
诸葛魏抬起眼帘,又倒了一盏茶,哼道:“小气。”
晏璎不语,大有本王从来都很小气的意思。
江瑟瑟闻言,盯着晏璎认真的侧脸,撇了撇嘴。这人在外头,从来都温文尔雅的称呼她为瑟瑟,好似二人关系格外不一般似的。
偏生,一旦独独二人相对,便一口一个江小姐,叫得人烦恼。
江瑟瑟哼了哼,不肯打扰这二人互瞪,一转身,进了厢房。她一走,诸葛魏目光一闪,突然丢了茶盏,合身扑向晏璎。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江瑟瑟回头,正见诸葛魏和晏璎,已在白梅树下打起来了。二人拳脚相对,招式密集,几乎看不清身形。
这跟晏璎与江瑟瑟打闹时的情境,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瑟瑟心头一跳,太孙殿下心情不好,不会把晏璎给解决了罢?那她……还等着晏璎用凌龙锁保护呢。
江瑟瑟瞪圆了眼睛,不敢出声。
白梅树下,呼喝声四起,两个缠斗的身影,难分难舍。看这样子,也不知道要打到几时?
她正这么想着,陡见晏璎倏地退到她跟前。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好似方才不是与人打架,而是跟人赋诗。
江瑟瑟仰头,恰见他转过脸,冲她勾唇一笑。眼神中,浓浓的抚慰,不言自明。
江瑟瑟小心肝儿一跳,红了脸别过头。
别过头,诸葛魏气色红润的站定在白梅树下,左手袖口处,不知何时被撕破了一条尺长的口子,露出雪白色的中衣。
他一把握住袖口,冷眼看着江瑟瑟,沉声道:“瑟瑟。”
江瑟瑟不言。
“本宫已经想好了,这就像皇爷……皇上请旨,迎娶你为本太孙的王妃。”
江瑟瑟一惊:“什么?”
诸葛魏“唰”的转身,径直朝着大门口走去,再不肯多言半个字。他那高挺的鼻梁,在夏日的日光下,于侧脸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别说,挺冷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