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迷迷糊糊随意乱走,一走,便走到了凤藻宫。
来时与路小楼约定,一定要看好他,避免他遭了皇后毒手。没想到一时好奇,竟忘了。好奇害死猫,江瑟瑟此刻的心情,大约便如此。
宫门里,一派清净,值守在大殿门口的宫婢们,不知去了哪里。
江瑟瑟进门,无人发现她。她一步迈近,站在敞开的大殿门口,已听得里头传来路小楼高亢的朗诵声。
大诗人自然要在皇后面前露两手,江瑟瑟新卖给他的诗词,正好派上用场。
“路公子……听说,你认识本宫的妹妹?”
殿宇中,传来江雯灵娇滴滴的嗓音,江瑟瑟一怔,没想到这时候,江雯灵还记得她。
路小楼停下朗诵,迟疑道:“我……草民不认得江瑟瑟。”他说江瑟瑟几个字顺口万分,江雯灵立时吃吃笑起来。
“路公子不认得妹妹,怎么顺嘴便喊出了她的名字?呵呵……如今,妹妹在炽离城生死未卜,咱们却在这里咏叹风月,似乎不太好罢?”
“娘娘……江瑟瑟她乃神仙转世,怎么会生死未卜,倒是……天色不早,草民是不是该回去了?”
皇帝晏无荛就要下朝,若看见江雯灵遣散了宫女内监,单独私会路小楼,不知该如何感想?路小楼心头忐忑,一双妖艳的眼睛四处乱瞧,指望江瑟瑟赶紧救救他。
可惜,瞧了半晌,也没看到预料中江瑟瑟的脸,他顿时心里没底起来。
江瑟瑟就站在大殿门口,听得江雯灵与路小楼纠缠,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宫门口,有宫女匆匆入内禀报,一见她雪白身影,遥遥呵斥道:“谁在那里?”
江瑟瑟一惊,回头瞥一眼急于捉贼的宫女,一步迈出,没了踪迹。
出皇宫,御林军没能发现她。江瑟瑟一路走走停停,毫无方向。到得临江坊地界,迎面正遇上穿着银袍的公子。
初语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看来,他回到金都城,先回了武定侯府。
初语也看见了她,不由几步上前,怅然道:“我不过处理些小事,冶金厂怎么就关门了?”
晏璎醒来,初语并不在冶金厂中,江瑟瑟等人离开,也就没有与他招呼。没想到,江瑟瑟前脚回来没几日,他竟出现在这里。
“冶金厂……”江瑟瑟茫然抬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好似这才回过了神。她目光一闪,冷淡道:“晏璎要回金都城,所以便关闭了冶金厂。你……既然回到金都,也就不要再掺和我们的事情了。”
既是回到金都,该做侯爷便做侯爷,总好过跟着江瑟瑟游手好闲。
初语一愣,不肯听从,只认真道:“我跟着你学习冶金,比做侯爷还痛快,从今往后,你走到哪里,我便去到哪里。”他也不等江瑟瑟同意,先遣退了家丁,一个人站在江瑟瑟跟前,不愿离去。
江瑟瑟瞧着他,不言。
二人相视良久,初语目中一派清明,看得出来只为学习冶金,而非为儿女私情。
江瑟瑟嗓音冷淡,目光亦是冷清:“九王府,去吗?”
初语点头,温和笑道:“去。”
二人回到九王府,刚转过密道暗门,便见小七仓促的站在外头。江瑟瑟没吭声,领着初语走了进来。
“小姐……您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王爷找您呢。”
小七颇为焦急,却不知到底在为何焦急。
江瑟瑟目光冷淡,应了一声,去往书房。
到了书房,晏璎捧着一本书册正仔细的看着。江瑟瑟驻足在门边,瞧着他月白色的春衫,没出声。
他一袭衣衫,与皇宫玄空观中的人一模一样。看来,今日在皇宫,她的确没看错,更不曾听错。
晏璎似有所觉,一抬头,正看见她冷清的眸子。
“瑟瑟?”
晏璎起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低低道:“你今日去哪儿了,我从城外归来,见不到你,倒是担心。”
江瑟瑟挑眉,含笑:“我去玄空观走了走,听你说宓玄山上的泉水好喝,我便想尝一尝。”
说第一句话,晏璎已拧紧了眉,说第二句话,他却倏地舒展了眉心。似乎,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他勾唇一笑,温柔牵住江瑟瑟的手指,宠溺道:“宓玄山上的泉水,实则并不如游龙港的泉水,下一次我带你去游龙港喝个痛快。”
江瑟瑟不置可否,松开他手指,出了门。出门,扫一眼面色迟疑的初语,冷清道:“我带了些材料回来,走,咱们去研究玻璃去。”
初语忙点头,晏璎一怔,匆忙追出,正看清初语银色的袍子。
“武定侯?”
初语回头,笑着颔首:“九王爷。”
不过一句话,他便跟上江瑟瑟的脚步,去往江瑟瑟新开辟出来的实验室中。晏璎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却有些不是滋味。
……
东跃国皇陵,虽是东跃国的私产,但却长期受鳌国皇室的管辖。比如,每三十年举行一次的授天祭祀,便是由鳌国统一管理。
授天祭祀的一应仪式、参会人员、祭祀内容,统统都是鳌国礼部准备。东跃国与其他小国一样,只有参与的权利,没有做主的权利。
今岁,正该三十年一轮的授天祭祀大会举行之期,自然也会按照常理,由鳌国人准备。
然而,今岁却与以往不同。因为,皇陵幻境台每三百年会开启一次,今岁,正是幻境台开启的时期。
晏无荛早早吩咐了心腹大臣,准备进入幻境台所需之物,又吩咐了朝堂下上,非皇室中人,不可参与今岁的祭祀大典。
似乎,幻境台开启,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出现一般。
朝堂大臣虽暗中猜测,但却不敢多言。晏无荛不让他们去,他们自然乐得休长假。倒是晏璎,似乎比从前更忙了。
江瑟瑟神色冷清,晏璎忙她也忙,二人并不相互过问。
不过又是半月,眼看幻境台开启的时间近了,金都城已能看见各国使臣游荡的身影。江瑟瑟每日仍躲在九王府,她的玻璃总算是研制出来了。
做出的第一个成品,活脱脱就是一只大口径啤酒杯。初语围着啤酒杯转了半晌,转头道:“这是……花插?”
“插你个头。”
江瑟瑟撇撇嘴,不屑道:“这么一只好杯子,拿来插花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大口喝酒,配合大声唱歌才算过瘾。
江瑟瑟瞅着啤酒杯,眨眨眼,转身准备再造一只。
造这一只的时候,她对初语淡淡道:“现而今的金都城,到处是朝臣政客,还有各国的皇室宗亲。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便去打听打听,幻境台开启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初语应了,亲自出了九王府,开始联系从前的亲友,打听幻境台之事。
王府中,江瑟瑟造好了第二只玻璃杯,正是天黑时分。初语还没有回来,应该说是被她支走了。江瑟瑟捧着一双啤酒杯,站在月色下,瞧着晏璎的书房门,微微闪烁了眼睛。
足足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书房里走出来小七的身影。
小七不知道夜色中的花树下站着她,并未上前行礼。站在门口与晏璎说了一句什么,匆匆离去了。
夜月朦胧,江瑟瑟瞧着小七离去,捧着宽大的金漆捧盒,上了石阶,进了书房。
书房中,灯火黯淡,晏璎坐在书案后,正翻看着一本陈旧的古籍。封皮上的字迹已然掉落的差不多,看不出真正的书名。
江瑟瑟敲敲门,含笑道:“殿下?”
晏璎一愣,慌忙掩上古籍,温和勾唇道:“瑟瑟,你怎么来了?”.
这九王府,是晏璎邀请她来的。从前,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不必避讳任何人。而今,她不过是进了他的书房,他便这般询问。
江瑟瑟目光一闪,含笑走向他身旁,冲他轻声道:“我做了两只杯子,想要送给你。”
晏璎挑眉,目光终于落在她的金漆捧盒上。
江瑟瑟含笑,伸手掀开了捧盒盖子。
盒中,安静躺着一双大口径的透明杯子,材质剔透玲珑,透光透色,十分璀璨晶莹。
晏璎目光一闪,迟疑道:“这是……你说的玻璃?”
江瑟瑟点点头,将捧盒送到他跟前,认真道:“这杯子用来喝酒,最是适合不过。”说罢,小心将啤酒杯拣出来,搁在了晏璎面前。
一双杯子,做工不算细致,不过却透出一丝随意大气之美。若用来装酒,晏璎却觉得有些大了。
他微微一愣,迟疑道:“用来插花倒是显得小了,若用来喝酒……似乎又有点大了。”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目光也十分柔和。
江瑟瑟挑眉,认真道:“我说用来装酒,自然是装酒的杯子,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只做了二只,你一只,我一只。此后,我是再不会做了。”
晏璎目光一闪,瞅着杯子,再瞅瞅她,伸出手冲她招招手,勾唇道:“原来……这是瑟瑟送我的定情之物。你既说这杯子是用来装酒的,咱们今晚便用它喝一杯如何?”
江瑟瑟勾起嘴角,认真道:“好。”
二只啤酒杯,装着的酒,却是陈年十里香。想当日,江瑟瑟第一次到这时空,喝下的第一口酒,便是十里香。
那时候,她年纪不过十四岁,喝了一口酒,便人事不省。晏璎却似个大哥哥一般,带着她,从西南边境入了金都,又去往炽离。
那时候,他们单纯的相识,又单纯的信任。
今夜,晏璎又捧出陈酿十里香,斟满二只杯子,光是酒气,已将江瑟瑟熏得醉了。
月色朦胧,小轩窗内酒香、人美、夜浓。江瑟瑟捧着一大只玲珑剔透的玻璃杯,嗅着杯中的十里香,温柔一笑。
一笑之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