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边一朵阴云飘来。月色黯淡,全无白日里的好天气。山风阵阵,虽然入春已有些时日,但在这废弃的山道上,却还是弥漫着一股阴冷。
马队缓慢行于这山间小道上,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马蹄踏在石路上的“啪踏啪踏”声。
这秀山道,夹在秀山两峰之间,是实实在在的一线天,开于战国末年,不知为当时抗战在苍州前线的幽军偷偷运输了多少粮食,同时也为后来的幽军后撤提供了一条人所不知的捷径。直到后来天下一统,荒帝定都中州,狼烟尽灭后,这秀山道才算是渐渐的冷清下来。到了六年前,秀山遇上前所未有的大地动,落下的山壁堵住了通道,将其拦腰斩断,这秀山道名存实亡,才算是实实在在的废弃下来。
只是这只马队在秀山道上走了些许时间,却是一路畅通无阻。六年前的那场天灾给此地带来的创伤,竟不知是被何人以大神通手段尽数抚去!原本不算宽阔的山道,更是被加阔了几分。
山风袭来,从这一线天中穿过,入耳却是鬼哭狼嚎之声。
忽然,为首的那名骑兵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勒马停来,右手一抬,示意身后的整只马队停止前进。
这时天地竟渐渐明亮起来,抬首一看,却是月亮不知何时破云而出,正挂天中,把自己微弱的光毫不吝啬地洒在这方寸之地。
“来者何人?”为首的那名骑兵把马向前赶了几步,对着前方的黑暗高声问道。
黑暗中,那人不答反问,“车中可是云州山海府赵黄士?”
这声音苍老而有力,不是今早下山的洛白头又能是何人。
为首的那名骑兵一听此言,不禁冷笑一声,高声问道:“是宁王爷请来的人吗?”洛白头不答。
那人又问道:“那就是苍州南宫家那只老狐狸喽?”
“老夫不管那些人,今晚只为赵黄士项上人头而来!?”洛白头高喝一声,也不再与他废话,双袖一鼓,向前一拍,一鼓气浪便如过江猛龙向车队撞去。
为首的那名骑兵首当其冲,却没有丝毫慌乱,只听他高呼了一声“迎敌!”转即抽出腰后长枪,枪头一荡卸下裹布,便对着“龙头”刺出。
气浪撞在枪头上,骑兵脸色一变,只觉得一鼓巨力袭来,枪杆压弯,胯下战马惨嘶一声,怕是受不了这力道。当下不再多想,弃马跳起,却见那马如秋风落叶,竟被气浪卷了出去,落入车队后的无尽的黑暗中。
“并生境……果然好大的本事……”那骑兵狼狈起身,全无骑兵战马被杀的耻辱,只是盯着前方的洛白头,“那老狐狸这次可算是下足了血本,不知是花了多少代价才请来了你这般如神仙似得人物……不过,恐怕这回得让他血本无归了……”
说罢,两侧骑兵冲出,四名骑兵手持长枪成二二队形直面奔来。
洛白头冷哼一声,没有避其锋芒,反倒向前一跃,一掌打向为首的那名骑兵。
那骑兵身子一侧,试图躲过这一掌,但洛白头动作何其迅速,几乎瞬间便打在他胸前,骑兵大吐了一口血向后飞去去。
他后面的骑兵身子一弯,躲过迎面飞来的同伴,伸出长枪刺向还在半空中的洛白头。
就在这时,洛白头的身体在空中竟弯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手握住迎面刺来的长枪,一脚踢开了另一侧两名骑兵。然后一用力,将手中长枪连人带马甩了出去。
这一队四人的铁羽轻骑,竟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被全部击溃。
为首的那名隐约是队长的骑兵没有再次向前,只是悄悄退到马车旁,弯腰恭身低声道了一声:“大人。”
“唉……”马车里穿出一声叹息,片刻后一个中年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稍显几分富态,但衣着朴素,长相亲人,此时此刻嘴角挂着一抹满是无奈的笑容,腰间别着一把玉扇,看起来人畜无害,正是今日早晨在老李头棚下喝茶问路的那人。
“你是赵黄士!?”洛白头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男子,气势陡升。
“老前辈……”那人却是苦笑,“在下可不是赵大学士……你且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王名海,只是赵大学士门前一名供奉。怕是老前辈您找错人了吧……”
洛白头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自称王海的中年人士,确实比自己得知的年龄小上许多,不由愣住。
此人果真不是赵黄士。
洛白头要杀赵黄士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洛白头爱子洛青阳早些年行走江湖,却在中州因赵黄士立威天下,惨死兵家之手,可谓无缘之灾。洛白头得知此事后,痛哭不止,一夜白头,誓杀赵黄士,但修为却是从此再无长进,止步并生初境。
而此事,洛白头平日虽不提及,却俨然成了他心头一件心病。
“呵呵呵……”洛白头先是低声笑了起来,到后来却变成了昂首长笑,“好啊!好啊!好你个赵黄士!好你个赵老儿!”那声音,听者说不清滋味,只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
笑罢,洛白头脸一冷,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身后一声“且慢!”。
洛白头回过头来,那王海走下马车,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老前辈,这秀山道之事事关重大,本该保密天下,却被老前辈歪打正着得知了此事,若只是寻仇找错了门道,老前辈想走,王海是万万不敢叫住老前辈的……只是这回,老前辈想走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洛白头一听此言,不由眼睛一眯,片刻后冷笑道:“这并生境何时也如此不值钱了?”
王海干笑一声,“老前辈笑话了,王海也是前阵子方才迈入此境,不及老前辈经验深厚,等会儿过招,还请老前辈手下留情,多指导王海一番。”
洛白头哼一声,转过身与王海对峙开来,小小的山道在这一瞬,不禁又冷了几分
不知何时,阴云蔽月,天色又暗了下来,山涛云海中,隐约传来阵阵轰然声。
次日清晨,有些清冷。灰蒙蒙的天空下,竟下起了小雨。老李头站在门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鬼天气……”
念及昨日那点碎银,老李头关门退回屋中。李守一此时正坐在炉前看着一本黄皮子小书……老李头不识字,只知道这书是张先生家的,也是张先生教的。
既然是张先生教的,那便没有任何问题。
一瘸一拐的坐到桌前,老李头出神起来。过了不知多久,他端起桌上一碗浊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了一声:“还是这样来的痛快……”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老李头没有去问,倒是李守一放下手中的书一路小跑过去把门打开,一边跑一边还叫着,“来了来了,等一下。”
门一打开,一阵春风携着几分春雨,飘进屋中。门口的男人笑了笑,摸了摸李守一的脑袋。
“张先生!”李守一高兴地叫了一声。
老李头一听是张先生来了,当下也赶紧走出来迎接,“张先生,您怎么来啦!你看!你来就说一声吗!这现在什么都没准备……该如何是好!?你先等着,我去村头买点肉回来!中午你就在这儿别走了吧!”老李头说罢,就要出门买肉。
张先生赶紧拦住,“李叔可别这样,外面下着小雨,您行动不便,让您出去给我买肉岂不是折了小生阳寿。”
这张先生一副书生文弱气,一袭青衫在身,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去似得。
老李头这些年卖茶路边,人比起以前那是精明圆滑了许多。可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当兵的痛快人。和张先生推辞了一番,便让了一步,“那就进来喝杯酒吧!好不容易来了趟,怎么能说走便走,怎么都得让老头我感谢感谢你对咱家娃儿的教导!”
张先生苦笑一声,总算是弯躬应承下来。
李守一还小,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一个劲的把头往外伸,看到门外雨中独自吃着路边青草的大青,顿时又是喜上眉梢。
“大青!大青!”李守一对着老水牛叫了几声,老水牛也“哞”了一声作为回应。便看那无忧无虑的孩子,倚在门前斜风细雨中,傻傻笑了起来。
张先生进了屋中,与老李头相对而坐,老李头为其倒了碗酒,张先生也不推辞,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
放下酒碗,张先生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李叔,实不相瞒,今个儿小生不请自来,是告别来的。”
“告别!?”老李头一惊,“你怎么要走了呢?要去哪?现在就走?”
张先生微微一笑,“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解决,现在就得离开……那六年之约,昨晚也算是了结了。说句实话,我也只是顺道路过,大青倔脾气非要再看一眼小一子,我拗不过他,也便来看看了。”
小一子,那是张先生对李守一的称呼。
老李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放下酒碗。他向门前看去,李守一早已不见了踪影,却是不知何时跑进雨中,在老水牛身前戏耍起来。
老水牛低头吃着青草,听着耳旁孩子的笑声,一时间合着这秀山春雨,风吹叶动,竟是无比融洽自然。
一碗酒过后,张先生起身,老李头送他走到门前,他看了看张先生单薄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张先生这番离去,怕是老头子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张先生回过头笑了笑,“这人世间的事谁又说的清楚呢?”
两人一同向门外看去,李守一不知何时又爬上了牛背,坐在上面荡着小腿,闭眼昂首,一副十分舒适的表情。
春风吹动他那小脑袋上的几缕发丝,衣抉纷飞,微风吹细雨打,一时间老李头有种道不出,说不明的感觉。
倒是张先生,看到这一幕后点头微笑。
“张先生……唉……”老李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管怎么样,老头子我都得感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了……”说罢老李头从怀中掏出一颗碎银,却是昨日王海留下的那颗。
“小小心意……也算是报答张先生当初对小娃儿的救命之恩了……”
张先生一愣,老李头便把碎银塞入他怀中。张先生回过神来,赶紧又把碎银推了回去,“李叔这是干什么?小生当初照顾小一子,本就不图什么……你这样岂不是至小生于贪财起意之地!这事万万不可,你还是把钱拿回去吧!”
“唉!张先生这是什么话!”老李头毫不妥协,坚持把钱送给了张先生。然后头一回,竟是什么也不问便入了屋内,徒留张先生原地苦笑不止。
“如此看来……这段因缘还尚未了结啊……”
张先生愣神稍许,忽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语,片刻后他抬脚迈出房门,走进这一川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