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若般若』修行大圆满后,南门宴心如澄璧,亦如秋水,眼见两寸寒芒迎面袭来,施施然左足顿地,右脚微踮,身形若风转蓬莲,右手握着『屈子』短剑,透袖而出,剑芒仿似流星倒飞,又似闪电逆行,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两支凌利的羽箭断然落地。
一击解围,南门宴双足飞点,身似游龙归海,借着熹微晨光衍射下更显昏暗的林翳遮掩,如一道夜影般穿过茂盛繁密的树丛,迅速逼近施箭暗袭之人的藏身之地,刷刷两剑破空而出,真元凝聚好似半寸水滴的剑芒忽闪而逝,噗噗两声闷响,黑衣裹面的甲士断喉仆落,死不瞑目。
南门宴没有掀开甲士的面巾,更没有费心去猜他们的来历,因化冥后壮大了数十倍的神识,敏锐地察觉到,山谷深处暗影重重,正等待着他自投罗网。沉吟之下,果断收起屈子短剑,探手操过两名甲士掉落在地的长弓箭筒,转身前行三步,轻轻一跃,好似盘龙升天般,飞快登上一株十围巨树之巅。
天光渐亮,晨雾渐浓,南门宴从一株树巅跃至另一株树巅,悄无声息地潜进林谷深处,慢慢的隐约有透着一丝紧张的窃窃私语渗透耳畔:
“山谷尽头刚有动静,负责警戒的二人没有传警,只怕已经遭了暗算。”
“我听说,先前在谷神小玄界,那人斗败过养气上品境界的九黎城的宫少爷,少将军让我们一群凡夫俗子在此设伏,实与送死无异。”
“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命不好,身为奴仆下人,只有唯命之从的份,纵死亦不能回头,别忘了各自都有尚还身在青峡关的家人。”
“少将军任侠负气,只是太过儿女情长,那宫家少爷令人掳走谷城城主一家子,用以胁迫城主府千金就范,本与我们青峡关无甚关联,可他却偏偏自己凑上去,求情不成,反倒被人当作刀子使用。”
南门宴鬼魅般穿行在树巅晨雾之中,窸窸窣窣地听闻到埋伏之人的细声碎语,约莫已有几分明白,眼下伏击之人,尽皆出自青峡关,实则仍是宫临宇的嘱意。只不过他未曾想到,宫临宇竟然如此下作,会用谷城城主府数十名人质以作要挟,逼迫徐昭然就范。
又或者说,他没想到,谷城乃至整个南疆的局势,已经到了如此险恶的程度——边陲一城之主,宫家一少爷,说擒就擒——那么在宫家的根基之地,又该是怎样的嚣张跋扈!
一念及此,南门宴也没了与林谷间战战兢兢的埋伏之人继续纠缠的兴趣,踏着晨雾缭绕的树巅,悄然越过山谷,攀上山梁,迎着旭日的朝晖,继续向南疾行。
……
……
又一个日夜将去,南门宴一连翻越三座山头,月近中天之际,却好似在第四座山头迷了路。
第四座山头,并不高大险峻,也非林木森然,除却几尾断残的墙根,余下尽是灰败的尘烬如烟,前前后后总共十余里平坦之地,但却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南门宴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毫无所知的禁制之中,暗自有些挠头,虽然明知道何俞白的危机近在咫尺,但却是莫可奈何,只能收敛心绪,盘膝端坐于地,既是修行,也算是休憩。
山风一阵阵扶摇而过,月光轻纱似的层层浮动,空旷的山头,渐渐升起一股迷蒙好似灰烟的冥雾。
南门宴心止于般若,气走山海,筋骨血脉中,冥灵之力宛若针刺芒灼。三大法门,看似各行其是,互不相干,实则心力如金若水,丝丝缕缕,由内而外,渗透经脉中流转不歇的真元,汇集归于气海,渗透筋骨血脉,一点点消磨煞气,一寸寸锤炼冥灵之力,彼此宛若阴阳,激斗、交缠、融合,虽然痛苦与之剧增,但是修行效果却更加深入彻底。
月过中天,阴尽阳生,灰烟似的冥雾却是越来越浓,不大一会儿,便将定定中的南门宴彻底淹没。
沉夜似的冥雾深处,渐渐响起轻微而又响亮的脚步声,一个佝偻近乎枯槁的身影,拄着根腐朽的桃木杖,蹒跚着走到南门宴身前,血红近乎凸出眼眶的双眸,定定地盯着南门宴好似蒙了一层灰翳似的微微泛黑的脸庞,良久方才轻轻叹息,干涩似风中磨刀的声音森然乍起:“有缘人,醒来……”
南门宴寂然不动,苍老近如骷髅的老人亦定立如山。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后,南门宴方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前近在咫尺的枯槁老人,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淡淡说道:“老人家,像你这样三更半夜从地底下钻出来,可是会吓死人的。”
枯槁的老人闻言,血红的双眸猛地凝聚如针,凌利的目光深深刺入南门宴的瞳仁之中。
南门宴骤觉眉心暗紧,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双眸的瞳仁不觉如暗夜星辰般微微一转,便即回复平静,嘴角泛起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情。
枯槁老人见南门宴转眼间从自己的精神压迫中清醒过来,佝偻的身形不禁随风轻轻颤抖,良久方才咳嗽连连:“你很不错。”
枯槁老人说完,转身蹒跚而行,近乎腐朽的桃木杖,落在布满尘烬的青石上,笃笃闷响如雷。
南门宴思索犹豫了片刻,扶膝直立而起,不紧不慢地跟上枯槁老者的脚步,往沉黑如墨的冥雾深处走去。
浓黑的冥雾像是一道屏障,呜呜的风声响彻耳畔,却又远在冥雾之外。枯槁老人走了十多步,忽然艰难抬头,看向头顶早已彻底迷蒙的月光,喟然叹道:“世人都说,青冥山乃一剑所开,分为东西两半。少年,你怎么看?”
南门宴亦是脚步轻缓,看着枯槁老者回头望过来的幽幽目光,无谓笑道:“莫非不是?”
枯槁老者看出南门宴似对早已尘封的历史不感兴趣,枯槁布满褶皱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落寞:“是,也不是。”
“世人都以为,一剑开山在先,青冥宗立派在后。殊不知天地初开便有青冥神山,彼时便有青冥宗,就如而今神州大地上的万圣山一样。此处群山林立,绵延南北三千里,看似雄伟壮阔,但与真正的青冥神山相比,不过一粒尘埃罢了。”
枯槁老者说完,复又默然蹒跚前行,仿佛一点也都没有意识到,似他这般话语只说开头,实是吊人口味的无耻行为。
南门宴虽然不大在意青冥宗的历史,但是听闻青冥神山,不禁想起脑海深处无何有之乡内暗藏的山海大世界残魂,漫不经心地顺着枯槁老者的话头说道:“彼时青冥山,此处山青冥,两者应该不无联系吧?”
枯槁老者微微翘起嘴角:“怎么没有关系!两处地方都有一个青冥宗,而我便是青冥宗第三十三纪劫大宗主。”
南门宴转动双眼,从枯槁老人佝偻近乎匍匐在地的背影上轻轻扫过,嗫嚅着嘴角,佯装客气:“久仰,久仰。”
枯槁老者听着南门宴大为敷衍的话语,暗自皱了皱眉,哼声说道:“世人都以为,青冥宗自创立以来,最鼎盛时亦不过是个二流门派,甚而觉得青冥宗早已灭绝,实在是无知可笑。且不说远古神魔未乱、诸天未破之前,就是妖皇统御神州大地的黑暗时代,青冥宗亦曾出过剑斩妖尊的天圣级强者。纵是而今现在,若不是……”
枯槁老者说到这里忽而戛然而止,满腹激奋的情绪霎时间随风而散,化为幽深莫测的静默。
南门宴刚刚提起一丝兴趣,毕竟任何一个时代,天圣级强者都是凤毛麟角的绝代高人,青冥宗曾经竟有如此辉煌,若不是枯槁老者吹牛,便是史料记载有误。见枯槁老者骤然沉默,不觉追问道:“若不是什么?”
枯槁老人忽然止步回头,血红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南门宴,莫测高深地微笑开来:“你真想知道?”
南门宴看着老人苍老干枯得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开来的面容,一股森森寒意翻涌心头,不由得眉心暗紧,犹豫着想要一口回绝,然而看着老人血红双眸深处微微荡漾的戏谑之意,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
枯槁老者脸上的笑容更见灿灿,更显神秘,转身缓缓前行:“跟我来吧。”
……
……
南门宴跟着枯槁老者的步伐,往沉黑如墨的冥雾中前行,不知不觉间,深入地下数千丈有余,直至老者止步,抬眼方见已然身在一座雄伟壮阔的祭坛前。
古老的祭坛,黝黑静默,无形中透发着一股苍莽气息。高有九阶,一阶三丈,坛顶成天圆之状,正中心插着一柄长剑,剑在匣中,匣在石内。
古剑、古匣、古祭坛,三者浑然一体,有若天成。
从地面通往祭坛之巅的九级壮阔台阶,一路上尽是累累白骨,有的尚还完整未曾腐朽,有的却是早已成灰,千万年来,已不知有多少有缘人丧生于此!
枯槁佝偻的老者看着南门宴微微紧蹙的双眉,苍老无极的面容上满是肃穆之意,喟然叹道:“此剑名为『青冥』,乃我青冥宗镇宗之宝,神魔大乱之际,从青冥神山飞落于此,封鞘入石已有十三万六千余年。
如今,你已知晓我青冥宗最大的秘密,要么登上九重祭坛,拔出青冥剑,从此晋身青冥宗宗主。要么就如那些人一样,死在九重天阶之上,又或者死在我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