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宗八年正月初五,大红喜气丝毫没有褪去热闹的痕迹,然而秦阮茵却得到一个巨大无比的噩耗--秦革和阮雪清一致决定把小儿子秦铮泯送到宣王府居住。
理由是秦风振搬到了外院,秦革夫妇怕秦阮茵一个人会无聊,特意派个“可爱的弟弟”来给她解闷儿。
解闷?秦阮茵简直气闷。让秦铮泯住到王府里,她没意见,可问题是秦铮泯才两周岁不到好么......秦阮茵很怀疑,皇帝夫妇到底是派秦铮泯来给她解闷,还是想让她给秦铮泯解闷。
不过,气闷归气闷,该来的还是会来。初七晌午,王府上下在秦风振的带领下到大门处迎接“肩负为姐姐解闷使命”而来的小皇子秦铮泯。
张嬷嬷依着秦阮茵的吩咐,把与幽然轩相对的晚枫院收拾妥当,用来安置泯哥儿。
直线距离上晚枫院到幽然轩比循善堂远一些,但若是按实际路线丈量,晚枫院到幽然轩却是最近的。
明知自己极有可能被这个肉呼呼的小家伙“叨扰多时”,还是得把他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秦阮茵实在是无奈得很--小家伙实在太小了,万一出点什么纰漏,她如何向人家爹娘交代?
“公主您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张嬷嬷忙着指点媳妇子们搬运被褥物什,偶尔闲下片刻,便与秦阮茵逗笑。
当初让兄妹俩移居到潜邸宣王府是为了方便秦阮茵治病。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年里秦阮茵的脸伤没有好,却在第五个年头又来了个“弟弟”。
听到马蹄声混响着车轱辘碾地声越来越近,秦阮茵收拾了纷乱思绪,抬起头来上前迎接秦铮泯。
不知是因为被秦阮茵身上的玉兰香味吸引还是怎么的,小家伙秦铮泯出了马车就朝秦阮茵扑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姐姐抱、姐姐抱抱”,让一旁早已伸出双臂准备拥抱“三弟”的秦风振很没面子。
“哼,谁稀罕抱你。”
秦风振假意嗔怪一句,转身让了最近的位置给秦阮茵。
秦阮茵亲昵地挽住秦风振的手臂,对车辕上依依呀呀的秦铮泯笑道,“你不要大哥抱,那就自己走下来吧。我可抱不动你这个肉呼呼的小包子。”说完,也不管秦铮泯是否能听懂,径自拉着秦风振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他会不会掉下来?”
转身瞬间,秦风振用几乎可闻的声音在秦阮茵耳边问道,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忧。
秦阮茵闻言心下微定,以极轻的声音快速回道,“有徐嬷嬷在,放心吧。”
果不其然,还未等两人走出五步路就听到后面稚嫩模糊的童音高喊“哥哥抱抱”。秦阮茵心下失笑,“好你个小肉包,这么小就会见风使舵”。秦风振按捺不住,转身疾步走到马车前抱下被棉袄子裹得像粽子的小皇弟。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晚枫院门前,秦阮茵吩咐张嬷嬷陪徐嬷嬷到院子各处走动看看熟悉环境,她自己则与秦风振一道带着秦铮泯先往幽然轩去。
小家伙秦铮泯总是挥着小手指指点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秦阮茵一路跟在后边看秦风振艰难地抱着他前行,面上笑容愈深。
秦风振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这么难搞的一个小孩,愣是被他安全地从王府大门前一直抱到幽然轩暖阁里,中间未曾放下休息片刻。秦阮茵将之归功于“习武”,心中不免又为秦风振多生了几分自豪。
三人在暖阁里玩耍了大半日,直到近中午还不见徐嬷嬷来接人,秦阮茵不免好奇,小家伙到底带了多少玩具来,竟然要归置如此之久?留秦风振继续哄着秦铮泯,秦阮茵不动声色退出暖阁外,唤来喜珠吩咐道“你去晚枫院瞧瞧张嬷嬷什么时候回来。”
哪知喜珠竟然一去不回。用过午膳后秦阮茵又等了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才见喜珠搀扶着张嬷嬷进了幽然轩的院门。张嬷嬷见着秦阮茵,待要说句话表达自己的感慨,却是连说句完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秦阮茵示意喜珠扶张嬷嬷回房休息,又唤拂晓跟去伺候,她自己则带翠竹转回暖阁里。
“莫不是咱们小泯把整个清心宫里的玩意儿都搬来了?”秦阮茵伸手抱过正在把玩梅花玉雕的秦铮泯,轻点了点他的鼻头,笑着说道。
秦铮泯没有回答,只挥舞着手臂展示自己手中的玉雕物件,“我的......泯哥儿的”,然后在秦风振和秦阮茵两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把这枚玉雕藏进了自己的棉袄兜子里,小手捂着兜口,好像深怕别人抢了他的宝贝似的。
秦风振和秦阮茵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皆是满脸错愕。
“改天你去问问孟嬷嬷,咱们的二弟被三弟抢了多少东西去。”秦阮茵不无戏谑地对秦风振说道。
秦风振咧嘴一笑,压低声音对秦阮茵耳语,“敏德宫倒没什么,恐怕鎏金殿损失才惨重叻。”
经秦风振提点,秦阮茵也想起来柳嬷嬷曾经提到“皇上对两位小皇子可真是疼爱,见天儿地赏赐玩意儿”。如今想来,定是秦铮泯见到宝贝便强抢,皇帝没有办法只能遂了他,却也不好厚此薄彼,最后只得依样补做一件赏给秦承泽。鎏金殿里的损失,岂不是双倍的么?
“咱们三弟真真是......”秦阮茵忍不住刮了一下秦铮泯有些皱巴巴的鼻子,话说半句已不知该如何形容。秦革、阮雪清都不是贪财吝啬之人,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像了谁。
直到深夜秦阮茵正打算哄秦铮泯在幽然轩入睡时,晚枫院徐嬷嬷才来接人。徐嬷嬷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神色,连说话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秦阮茵嘱咐翠竹端上参茶,搭着徐嬷嬷的手一同坐到大榻子上,“这些事务交给家丁媳妇子们做就是,何苦嬷嬷亲自操持。”
语气里满满的关怀,瞬间打动了徐嬷嬷的心。徐嬷嬷亲切地回握住秦阮茵一双小手,“多亏了公主派张嬷嬷来帮我,不然这会子还没得歇呢。”
言语中深沉的无奈和感叹让秦阮茵心下不禁生起疑惑。
“初五下午开始收拾的行李,直到今儿早晨才全部收完。这两夜泯皇子宿在皇后娘娘的咏禧宫中,早晨奴婢去接时,又多了一箱子玩意儿。”
徐嬷嬷轻声叨念这两天的经历,摩挲着秦阮茵细嫩的小手,心中更添三分感慨--当年大皇子和公主移居时,每人总共只带了一箱衣物而已,至于旁的玩意儿更是一件都没带。
打包行李花了两天两夜?至此,秦阮茵算是明白了怎样才叫“搬家”。秦阮茵心下寻思既然装拢便要两日,拆装恐怕至少也要两日,于是对徐嬷嬷轻声说道,“嬷嬷也累了一天,今晚就先让三皇弟住我这里吧。”
徐嬷嬷闻言下意识转眼环顾暖阁四周,苦笑着摇了摇头。
秦阮茵知她所谓何事,也不点破,只柔声劝道,“这里有张嬷嬷照应着,嬷嬷放心吧。明儿一早我派两个年轻力壮的人给你使唤,你尽快归置完毕,再来接三皇弟过去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徐嬷嬷也再无法拒绝,进去为秦铮泯拢了拢被子,转身出了内室。临出门前,着意嘱咐道,“三皇子年幼,若是有什么......还望公主您多担待些。”
“我明白,嬷嬷放心吧。”秦阮茵面上笑容不减,唤来喜珠打灯笼送徐嬷嬷。
徐嬷嬷长叹一声,到底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徐嬷嬷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孤单身影,秦阮茵敛了面上笑容,望着东北天际,若有所思。
“公主,外头天寒地冻的,您仔细自个儿身子要紧,快些进去休息吧。”
张嬷嬷为秦阮茵披了件深红厚斗篷,细细拢了沿边,轻声劝抚。
收回远眺的目光,秦阮茵转身扶住张嬷嬷温暖的大手,“嬷嬷怎么又出来了?”
“嬷嬷休息够了。今夜我亲自伺候泯皇子,公主您就放心吧。”张嬷嬷面上绽露慈爱笑容,抽手为秦阮茵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刘海。
对这两个早熟沉稳又懂事的兄妹,张嬷嬷都是一样的疼爱。她虽然更亲近秦风振一些,却对秦阮茵有种更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敬服。想起往事,张嬷嬷的笑容里更添几分怜惜,伸手为秦阮茵抚平面上轻纱。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一用力就会弄碎了她细嫩面庞似的。
“嬷嬷,打明儿起你把内院诸事逐渐交由徐嬷嬷统领,可好?”
许久之后,秦阮茵悠悠开口,语气平静得几乎没有波动。
“好。”
没有半点犹疑,张嬷嬷一口应下。她绝对信任秦阮茵的任何安排,也绝对服从秦阮茵的任何决定。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做。
“谢谢”,秦阮茵再次伸手握住张嬷嬷的手,扑进她宽阔温暖的胸怀里,久久不愿离开,“嬷嬷,就抱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