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们挤满了厘金局院内所有的地方。有了群胆,就没有了怕事的人。愤怒的人群见到什么就砸什么,从前厅一直砸到后院,一扫过后,一片狼藉。
人们到了邱自厚的住处,找不到邱自厚这个狗娘养的,就把所有物品全部砸碎。
另有一拨人,一直打到厘金局后院的院墙处,看见邱自厚哆哆嗦嗦地顺着梯子向上爬逃命,一个汉子一脚把梯子蹬倒,邱自厚重重地跌在地上。对这个家伙恨得咬牙切齿的民众,上去就是拳打脚踢,没有多大工夫,这家伙鼻口蹿血,一命呜呼。
处死了邱自厚,人们潮水般地退出了厘金局大院。当人们退到大门口的时候,不知是哪些人,又把邱自厚的两个心腹从赌场里捉了回来,人人喊打,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强良眼睛里布满血丝,仍然紧紧抱住红艳。他知道邱自厚已经被人打死了,也退回到了厘金局的大门口,见到这两个心腹,正是他俩,到姑姑家里要红艳来厘金局干活,才有了今天这个悲惨的结局,不禁分外眼红,放下红艳,就要怒打这两个家伙。这两个小人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说不关他们的事儿,都是邱自厚这老小子作孽,把红艳强奸了,红艳才走上了绝路。强良飞起脚,把两个小人踢翻在地上,骂道:不是你们这两个家伙当帮凶,红艳咋会走到这步田地!不杀了你们,难解我心头之恨!又有众人帮助强良把两个心腹痛快地揍了一顿。
众人渐渐地散去以后,邱自厚的两个心腹跌跌撞撞地爬回到厘金局大院,受伤的庶务、会计、书记及众厘丁都被家人抬走治伤。他们两个见邱自厚已死,一个说,树倒猢狲散,我看咱们在这个镇上待不下去了,还是逃命去吧。另一个说,逃命是肯定的,我们还是到裕州去报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跑了,我们脱不了干系。两个人到马厩里找到马匹,爬上马向裕州县城奔去。
在邱自厚的两个心腹爬回厘金局之前,早有两个捻子兴高采烈地跑到广和堂,向冯贵鲜通报了情况,冯贵鲜觉得非常解气。那个介绍刘三加入捻子的人特意对冯贵鲜说:“撞开大门还是刘三出的主意。”带点为刘三请功的意思。
冯贵鲜没有任何表示,问他俩:“你们亲手把邱自厚打死了?”
两个捻子说:“说起来惭愧,我们没有挤到跟前,邱自厚就被人打死了。”
冯贵鲜说:“这就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千古一理。你们先不要高兴,大祸临头了!闹一闹可以,打死朝廷命官可不得了!你俩赶紧告诉咱们捻子里的人,能躲的躲起来,即使被抓住了,也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捻子!”
两个捻子听冯贵鲜这么说,这才有点后怕,按照冯贵鲜的吩咐,赶紧去做工作,免得遭受官府的抓捕。
强良回到姑姑家中,全家人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强堂贵忽然想到,这件事情闹得太大,邱自厚已经被人打死了,最终这笔账要算到强良头上。强堂贵说,孩子,你闯下大祸了,红艳的后事我们办,你赶快去逃命吧!强良的姑姑也清醒过来,赶紧催促强良去逃命。强良说,反正大仇已经报了,头割了碗大的疤,我哪里也不去,以后要守着红艳的坟头过日子。
强堂贵说,我也不知作了哪辈子孽了,生下你们两个孩子,一个不争气,一个杀了朝廷的命官。强善作恶就够了,你杀了邱自厚,可是犯了满门抄斩的罪呀!强良的姑姑说,良儿,你赶快跑,你要为咱强家留下一条根啊!
强良不再坚持留下来,给两个老人磕了几个响头,从此远走他乡。
县衙里听到邱自厚两个心腹的急报,曹敬生立刻傻了眼。舒通额和邱联恩已经走了,只留下副都统克蒙额在县衙督促粮草,听到这个消息,知道这一万两银子恐怕要泡汤了,事关重大,立即责成曹敬生带上衙役、捕快去赊店捉拿凶犯,又书写了密报,飞报朝廷。
曹敬生风风火火地带人到达赊店后,直奔厘金局。见到厘金局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不禁一阵胆寒。他吩咐手下人盛殓了邱自厚的尸首,询问了厘金局里的效力人员,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暗暗骂道,都是这个邱自厚太不成器,贪色误大事。但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知道所有祸害,并非因为逼死一个民妇,都是因为征收这一万两银子引起的。自己的这个残局实在不好收拾,朝廷也不知该怎样责怪自己办事不力,这一生的前程恐怕就此完结了。
曹敬生立即让人去抓捕元凶首恶强良,捕快们很快报告说,强良已经不知行踪,把他的家人已经抓来了。曹敬生吩咐手下人对强堂贵和强良的姑姑严加看管,加紧搜查,务必把强良抓捕归案。
戴广兴等人前来拜见曹敬生的时候,说江海阔因为热孝在身,不能前来谒见曹大人,曹敬生才知道江七爷已经归天。戴广兴说,我们都在江家忙碌,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重大的变故,我们都是戴罪之人,请曹大人发落。
曹敬生说,你们能有什么罪?本县不是糊涂官。我要求你们,赶紧安抚民心,不要再给我扒乱子了。戴广兴等人跪下,就要叩头谢曹敬生的恩典,被曹敬生搀扶起来说,你们不要客气,好好地把市面管好,就是帮我曹某人的一个大忙。
曹敬生要求厘金局的留守人员,把院落整理一下,暂时封存,等待新任厘金官员到来。然后在戴广兴等人的陪同下,顺便到江府吊唁了江七爷。曹敬生缅怀江七爷一生的功绩,写下了一副挽联:
忠义效朝廷耿耿热血建赊镇
诚信做商人拳拳赤心护黎民
江海阔兄弟二人,叩谢了曹敬生。曹敬生对江海阔说,你幸亏不是官员,不用报丁忧了。也幸亏江七爷殡天,要不然也要治你管理不力的重罪。罢,罢,罢,算你家老爷子帮你度过了一场灾难。
江海阔说自己在家里忙得焦头烂额,对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曹敬生说,你把老爷子的丧事办好就行了,我们是老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会责怪你的。我已经对戴老板讲过了,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无论如何也要把民心理顺,不然下步局面仍然不好收拾。
江海阔称赞曹大人目光远大,思虑周全,说请大人放心,海阔肝脑涂地,也要把镇上的事情办好。
曹敬生把强家亲属押解回县城以后,市面上已经平静下来,戴广兴安排人草草地掩埋了红艳的尸体,也算是对强家的一个交代。江府里为江七爷办丧事,在王掌柜等人尽心尽责的料理下,一应如仪,大操大办起来。王掌柜建议江海阔,是否把江七爷生前的友好戴二闾和他钟爱的侄子江海潮通知到,被江海阔否定了。江海阔说,他们到来的路途太遥远,应当及早让老人家入土为安,等不及了。
由于事先有充分准备,江七爷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派出去的报丧人,把江家的亲戚传遍了,二姨太的娘家人最先到达江家,让二姨太觉得脸上很有光彩。镇上所有的商家和居民,即使对江七爷在镇里当家时很有怨言的人,也都记起了江七爷的种种好处和对镇上做出的贡献,几乎没有人家不来吊唁的。
络绎不绝的吊丧人,持续两天后,潘佑仁听说曹敬生亲临江府吊唁了江七爷,才不得不做出样子,带人到赊店吊唁。随后,樊家大掌柜和曾广、白春喜等人,也都念起江七爷在世时,曾经与裕州的商家既有摩擦,又有帮助,总算是难得的故交,也都纷纷前来参加了吊唁。
潘佑仁作为大娘舅,自然留在江家的时间长一些。大太太在背地里拉着娘家兄弟的手,哭着说:“兄弟呀,你大哥走了,眼眶没有了,我这眼珠子,还不被江家踩在脚下边?你可得为你姐姐做主啊!”
潘佑仁说:“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信,你儿子海阔他敢不管你!”
大太太说:“你这个外甥整天在外边忙碌,从来不照顾家里,生意都由海龙一个人打理,二姨太精明得很,人家娘儿俩串通一气,谁知道这里边有多少猫腻儿?我是怕我们娘儿们吃大亏呀。”
潘佑仁说:“你们家的事情我管不了,他江海阔能听我的?”
大太太说:“你毕竟是他的舅舅,总得提醒他有所防备吧?”
潘佑仁说:“我说说试试。”
潘佑仁让人把江海阔叫到跟前,两个人因为修那座木桥形成的芥蒂仍然没有消除。潘佑仁说:“你爹不在了,我要嘱咐你一句,分家产时你要小心一些。”
江海阔冷冷地说:“谢谢您的好意,我这个家还没有破裂,用不着外人管。”
潘佑仁虎着脸说:“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这个舅舅看在眼里,你以为我喜欢管你们江家的闲事,是你妈让我告诉你的。”说完,甩甩手走了。
整个吊唁活动,持续了六天时间。
这六天里,唢呐、鞭炮,从凌晨到入夜,几乎没有停歇过。江海阔兄弟二人迎来送往,膝盖都差不多跪肿了。数不清的各色人等,都来祭拜江七爷,甚至有些讨饭的人,也夹杂在里边,跪在灵前,哭得真真切切,“爷爷、奶奶”地胡乱喊叫,混一些赏银和吃喝。江海阔让管事的人,无论什么人到来,一概宾客相待。
出殡那天,正好是“头七”,凌晨起柩,牛车、马车排成了一字长龙,从赊店江府到陌陂的茔地,二三十里地,整整走了八九个时辰。沿途,数以万计的老百姓前来观看江七爷出殡的盛况。多年后,还有人经常说起,在赊店的历史上,这样隆重的葬礼绝无仅有,都是因为江家的为人太好了。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江七爷?就连三江五省的客商,没有人不敬重江七爷的为人。江七爷,积了大德,善人有好报啊!
戴广兴等人忙上忙下,一直到出殡、下葬,回到江家,招呼忙客们吃饭喝酒后,才散去休息。
江海阔累得恨不能趴在地上,昏睡过去。正要回屋里躺下,江海龙喊住了他:“哥,先不要休息,咱们还是论一论今后咋办?”
江海阔一时没有弄明白江海龙的意思:“海龙,太累了,我的骨头快要散架了,有啥事儿明天再商量吧。”
江海龙恶狠狠地说:“不行,今天晚上就得咬个牙印!不然,这日子没法在一起过下去了!”
江海阔一下子明白了江海龙的用意,登时火了:“咋?咱爹的尸骨未寒,你就要闹分家了?”
江海龙丝毫不客气:“分家又怎么了?咱爹在世时,你整天不进家也还罢了,老人家不在了,你还这样下去不行了,江家养不了闲人,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江海阔气极生悲,含着泪说:“海龙啊,看起来你早就做好这个打算了,哥哥我不怪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你不要急,应当到明天,把舅舅们叫来,当个中间调停人不是更好吗?”
江海龙说:“我为什么不急?过了今天,你又去镇里忙活,再找你不容易。我看这件事儿用不上外人。那个潘佑仁,我看见就恶心,我的那些舅舅都是乡下人,上不得台盘,还是咱们自己商量商量就行了。”
江海阔见江海龙铁了心,无奈地说:“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江海阔强支撑着身子,把家人召集在后宅的堂屋里。刚刚让江海龙把分家的意思表达出来,一家人立即吵成了一锅粥。二姨太首先发难,和江海龙的老婆一道,一齐数落江海阔的不是,说老爷子一走,必须把家分开。大太太泣不成声,江海阔的老婆一个人与她们两个吵成了一团。刘玉坠知道这一家人从来没有看得起她,在这种场合下,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一直冷眼旁观,就好像坐在云端里看地面上的人厮杀。她不知道这家人该怎么发落自己,心里清楚江海阔肯定不会公开向着她,但在心目中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男人,已经为他怀了孩子,是死是活跟定他了。
江海阔困意顿消,和江海龙一直各怀心思,冷冷地旁观着这场混战。吵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江海阔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不要再吵了!分家容易合户难,海龙,你不要急,我当哥的,肯定会让你三分。家产二一添作五,尽着你挑。明天我让郝管家把这几天收的礼金盘出来,扣除花销,剩下的全家人一人一份。”
都说女人是不惜大钱惜小钱,果然江海阔说起为江七爷送葬的份子钱,要一人一份分下去,大太太立刻抢着说:“一人一份不行,有一个人不能得。”
二姨太立刻附和说:“对,刘玉坠就不能得。”
江海阔说:“为什么不能得?”
二姨太蛮横地说:“说不能得就不能得,肚子都没有鼓一下,她算江家的什么人?”
江海阔恶狠狠地说:“她算什么人?她陪伴过我爹这么多年,就永远是我们江家的人!”刘玉坠见众人这么议论自己,“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正是:
怒火妒火都有点燃条件,
亲情真情总会缔结因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