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阔细论孙世英发迹
洋教士粗应赊店镇要枪
曹知县询问起孙世英及其家人的情况,江海阔干巴巴地告诉曹敬生和邱自厚,孙家并不是赊店街上的老门老户,而是镇西边五六里地的随庄人。孙世英的爷爷到街上来做生意,一家人才搬迁到了街上。后来,孙世英的姑妈嫁给了江海阔最小的爷爷,所以排起来,孙世英与江七爷是平辈。孙世英本人比江海阔还小十多岁,但是辈分比江海阔长,所以江海阔称孙世英为表叔。
曹敬生听了这话,有点不过瘾,怂恿着江海阔多讲一些孙家的轶闻趣事。他有一个小心眼儿,巴不得江海阔说出孙家更多的事情,好装在自己的肚子里。按照曹敬生的想象,孙家应当为大户人家,肯定有不少故事,将来拜见孙大人时,自己若能够多掌握一些情况,与孙世英攀谈起来,一定会让孙大人高兴,博得大人物的好感,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江海阔喝了一些酒后,兴奋起来,口无遮拦,真的说了不少关于孙家的陈年旧事。
原来孙世英的爷爷、父亲虽说都是生意人,做的不过是卖豆腐的小本生意,他家在镇西南角盖了几间草房,只有一头小毛驴,一盘石磨,每天最多磨四个豆腐,这种小作坊式的经营方式,肯定发不了大财。所以上两代人省吃俭用,抠得紧巴巴的,才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
孙世英的爷爷是出名的吝啬鬼,一生中闹出过不少笑话。传得最为广泛的,是孙世英的爷爷在大街上见到了乡下的亲戚,肯定大呼小叫,异常亲热地跟乡下客人打招呼,说出去的话让人喷饭:“老表,赶集来了?晌午到俺家里喝茶去!”周围的人听了无不哂笑,哪有到了吃饭时候,不请人吃饭,却请人喝茶的道理?亏老孙头说得出口!(你不要以为喝茶比招待客人还上档次,在赊店一带,这个“茶”并非茶叶的茶,不过是白开水而已。)乡下人并不觉得什么,爽快地答应说,老表,我真得到你家去。孙世英的爷爷肯定会吓一大跳,思考着如何才能不管人家的饭食。
接下来,出现了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老孙头不到小晌午,就赶紧进家,和家人炒一点豆腐渣赶紧吃罢,等乡下客人来了,早已把锅碗瓢盆清理干净。客人一进院落,老孙头一手接过人家送来的礼物,一定会这么说:“老表,你吃过饭了?”如果乡下人知趣,顺口答言说,吃过了,自然正中老孙头下怀,可乡下人往往实在,也许正是为了到亲戚家蹭一口饭吃,所以,必定老老实实地说:“哪里吃了?还没有……”不等人家说完,老孙头就会急忙拦着话头:“看看,明明吃过了,硬说没有吃,又诳我,又诳我!你这个老表不实在,不像个乡下人!”一句话,把乡下客人想吃饭的念头咽了回去。然后不管你有没有吃饭,反正就是不给你做饭吃,端上一碗开水,摆在客人面前,就算是最好的招待了。
另一说法更绝,说只要有人答应到家里去,老孙头一家人赶紧在小晌午以前吃过饭,锁上门,干脆躲到外边去,让乡下客人找不到他们,免得招待吃饭。有时,不巧的是,到了下午某个时候,又遇上了这个乡下客人,躲不过去,老孙头就会惊呼:“老表,你中午到哪里去了?”如果乡下客人说:“我到北关去了!”老孙头就会抱怨人家:“嗬嗨,我说呢,跑遍了南关,咋也找不到你!”
久而久之,赊店街上的人都知道,孙家人对待客人重在话头言语,从来不厚道。上边两种说法到底哪一个更准确,谁也说不清楚,可能都用过。反正老孙头这个人,一文钱掉在地上,不沾上土就不愿意捡起来。
听了这些,曹敬生虽然觉得可笑,但并不满意,关于孙家祖上的这些丑事,是不能同孙大人说的,所以催促江海阔说一说孙大人是如何发迹的。
江海阔说,这要从头说起。不管人们怎么嘲笑老孙头,这种省吃俭用的生活方式,让孙家渐渐地小有家底,到了孙世英这一代,能够供养他上学读书了。像大多数商人一样,孙世英的爹妈并不希望儿子继续经商卖豆腐,倒希望他练习八股文,博取功名。
谁知道孙世英这个人,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从小顽劣非凡,踢死蛤蟆弄死猴,喜欢舞枪弄棒,坐不到学堂里。孙世英的父亲孙寿山,性子暴烈,对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少打骂,也改不了孙世英的脾性。最严重的是,孙寿山经常把孙世英吊在门前的小树上,用树条子抽打他。孙家门前的那棵树,现在已经长大,上面有一枝子一直弯下来,据说就是因为常常在这个树枝上吊打孙世英,坠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等孙世英长到十七岁那年,书本上的知识学得不多,却跟着他的族兄武秀才和广盛镖局的镖师们,学了一身武艺,练就了一身好体魄。由于不务正业,在外边惹是生非,经常有邻居找上门来吵闹,把他母亲活活地气死了。他爹爹孙寿山管不了他,把他交给了一个北平来的客商,让人家带他到京师里,学习做生意。孙世英到北平以后,正好赶上大比之年,不料想时来运转,参加比武乡试,竟中武举,御林军招募兵勇时,刚刚中武举的孙世英有幸被选中,被委任以委署协领,不久又被派到白云道观当差。
有道是宰相府里七品官,只要当上了御林军,本身就有了品级。孙世英做委署协领时,不过是一个从九品的武职京官,因为当时没有人愿意去京郊几十里外的白云道观当差,所以一般派往的将官都要提拔一下。因此,当派孙世英去白云道观前,提升一下是必然的。下级军校提升起来,本来就不很严格,况且御林军的下级管不了几个兵勇,级别往往是虚衔,孙世英一下子隔过了正九品的各营兰翎长、从八品的委署军校、从七品的典仪,连升四级,跃升到正七品的太仆寺马厂协领。(注:本来升的是五级,因为清朝未设正八品的武职京官,所以,孙世英只算是升了四级。)
孙世英虽说升了官,但到了白云道观,远离了更高层次的长官,前程本来暗淡下来,不料运气追了上来。懿贵妃叶赫那拉·玉兰,在咸丰皇帝那里不怎么受宠爱,所以经常到白云道观来,一住就是个把月。这一宫闱密情,本来是鲜为人知的,想不到竟然给孙世英带来了重大机遇。
每当懿贵妃到来的时候,孙世英格外小心谨慎,带领军校们把白云道观把守得严严实实,自己也有了接近叶赫那拉·玉兰的机会,让备受冷落的懿贵妃感到一丝宽慰,对这个小小的太仆寺马厂协领产生了好感。
了解清史的人都知道,在清军未曾入关的很久以前,满族人打过不少部落内部的战争,皇太极是爱新觉罗氏,他的祖上曾经血洗过另一满族支脉叶赫那拉氏,叶赫那拉氏的首领在全族沉重的灾难时放出话来说,就是我叶赫那拉氏剩下一个女人,也要报这一血海深仇!所以,这一历史的沉渣,尽管隔了不少代,仍然阴魂不散,咸丰皇帝对懿贵妃的冷落也许正源于此。
咸丰皇帝是个病秧子,御医为他设计的益气养身之法,就是饮鲜鹿血。鹿血这东西,具有很强的壮阳效果,清朝历代皇帝,都对这种补药偏爱有加,到了咸丰皇帝,干脆在宫内养了群鹿,以备皇帝随时饮用。
咸丰皇帝又是个情种子,一生中有四大爱好,爱唱戏,爱贪杯,爱抽鸦片,爱美人。爱唱戏是自己经常粉墨登场,把太监训练成一个戏班子,称作“升平署”;爱贪杯,一喝就醉,一醉便疯,迁怒于一两个内侍或宫女,甚至最宠爱的,也会打骂甚至杀戮,幸免于死者,咸丰皇帝及醒而悔,必宠爱有加,多有赏赐,若又喝醉,则故态复萌;爱抽鸦片,是他继位不久,违背祖训,吸上鸦片,美其名曰“益寿如意膏”,借以在内乱外患的情况下,麻醉自己。
咸丰皇帝所有的爱好中,当然最爱的还是美人。皇太极为怕后代贪色误国,曾经立下严格的规矩,皇帝在皇宫中临幸哪个妃子,全然不能凭爱好,而是在晚上歇息前,由太监捧上去众多的妃子名牌,让皇帝翻牌决定的,这与牲口交配差不了多少。一旦皇上翻着了哪一个,太监赶紧找到这位妃子,沐浴后用被子包裹着,抬到龙床前,除去包裹,让这个裸着身子的妃子,从皇帝的脚头下的被褥里钻过去,皇上连长得什么模样都看不到,哪里能够尽兴?而且这个妃子让皇上恩宠时,值事太监还要站在床前,把某某妃子在什么什么时刻被皇上享用、癫狂到什么程度,一丝不苟地记载下来,为将来生下龙子做好记录。你想,即使妃子们没有通过太监做手脚,在这种环境下做爱,当然是最没有趣味的事情。所以从康熙皇帝起,历代皇帝为了躲避这种枯燥无味的性生活,都不愿在皇宫里长待,到了皇家园林里则可以为所欲为。到了咸丰皇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半日子,就泡在清漪园里声色犬马。而且他不顾满汉不能通婚的祖制,纳了四个汉族美女做了妃子,分别命名为“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陀罗春”,时人称之为“四春娘娘”。有了这四春娘娘,东宫娘娘慈安和西宫娘娘懿贵妃都受到了冷落。
在当时,咸丰皇帝尚未立后,只设了东宫娘娘和西宫娘娘。西宫娘娘慈禧,当时还称为懿贵妃,就是叶赫那拉·玉兰,她不甘忍受宫中的寂寞,经常带领宫女、太监一帮人来白云道观进香。白云道观历来是皇上的御外禁宫,道长在皇宫内和道观内是畅行无阻的,并且善于作法弄鬼,深得宫中太后和娘娘们的欢心。懿贵妃叶赫那拉·玉兰正是接受道长的建议,专门来此钓皇帝的。
也许是距离产生美,也许是远离戒备森严的皇宫更容易激发情愫,咸丰皇帝在皇宫里或者清漪园里和四春娘娘玩腻了,终于有一次,当懿贵妃住在白云道观时,也来此游幸。咸丰皇帝见到凄凄惨惨漂亮可人的懿贵妃后,突然产生了怜爱之情。随身宦官献上鹿血,咸丰皇帝饮了下去,很快雄性勃发,不能自制,在香烟缭绕、仙风萦回的环境中,与懿贵妃颠鸾倒凤,别有一番情趣。从那以后,竟然与叶赫那拉·玉兰如胶似漆,如糖似蜜。闺闱之事,不必细说,确实有秘闻传出,叶赫那拉·玉兰趁皇上高兴时,故意劝说皇上回紫禁城,与东宫娘娘和四春娘娘戏耍,咸丰皇帝一时高兴起来,兴奋地说,有你了,哪里还有什么“四春娘娘”?你才是“天地一家春”,叶赫那拉·玉兰赶紧谢恩,这咸丰皇帝真的就在白云道观封懿贵妃为“天地一家春”娘娘。从此,叶赫那拉·玉兰经常住在白云道观,等待皇上前来临幸。
皇上与皇妃常来常往的地方,自然非同小可,御林军自然要增派力量。因为孙世英最熟悉这里的情况,同时有懿贵妃的提携,特别是在一次刺客行刺时,护驾有功,没有几年,孙世英横空出世,扶摇直上,从六品兰翎长升到五品的三等侍卫。
看官须知,以上这些情况,当然是小说家演绎出来的。江海阔一介平民,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关于孙世英升职过程的一些传言。这些断断续续、道听途说的故事,就让曹敬生和邱自厚非常惊诧,不由得对江海阔刮目相看。尤其是说出了孙世英受到懿贵妃青睐,更让曹敬生和邱自厚感到,孙世英不可限量,仍然有升职的可能。
邱自厚说:“我来了两年多了,只知道你堂弟江海潮在外当官,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在京都还有这么一个大官?我说江家大少爷,你跟我打了不少埋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