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大跃进如火如荼,基本建设规模膨胀。下半年,青藏铁路西格段再次上马,中央军委同意铁道兵当年扩编。10师是重点,47团是重点中的重点,征兵任务部署在富有革命光荣传统的山东。山东省支援部队不讲价钱,仅在菏泽地区就完成了当年的五千名铁道兵征兵任务。
这批新兵在甘肃酒泉训练,第一站是青藏线西格段,直接拉进柴达木盆地,住进格尔木的土坯房、地窨子。当年底青藏线下马,部队回到河北房山休整、种地。1962年7月,国民党叫嚣反攻大陆,中央军委命令正在待命的铁10师抽调部分兵力开赴福建前线,1959年兵正符合抽调条件,这批曹、单兵有近一半的人离开47团到了福建。国民党旨在争取美援的假反攻,我党采取了以假对假的对阵战略,真调动假战备,到达福建前线的铁道兵与野战军混合编队,时间不久就开始遣散。1959年山东兵除个别人提干留队,绝大多数退伍返乡。而留在47团的1959年兵,在部队仍然是一支骨干力量。1964年成昆线上马,在崇山峻岭中修铁路,手搬肩扛,车推人抬,条件艰苦,任务繁重。一向以英勇善战、勤劳朴实著称的齐鲁男儿任劳任怨、踏实肯干,很快在成昆大会战中打出威风,树立了形象,很多人立功受奖,不少人提拔重用,仅1964年底曹县兵一次就提拔二百零六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曹县、单县兵在各连唱主角、扛大梁,被其他省籍兵戏称“曹单(dan)兵”。
铁10师自1959年一路走来,曹、单、成武等山东兵贡献多多,功不可没!
鲁西南兵有四个特点:一是吃苦耐劳;二是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三是家属全部在农村;四是子女多。军队干部转业工作一开始,这批同志基本上都在基层,精简整编的消肿任务提出后,超编的高级干部组建顾问委员会,超编的基层干部到地方参加经济建设。精简的重点在基层,基层的重点就是这些职务不高、识字不多、家属随军的营连职干部,而10师的重点正好就是1959年曹单兵。
70年代末80年代初,到地方工作的曹单干部,就其家庭条件而言,如果不是组织上强行安排,都很自然地选择了商业、供销、物资、外贸、粮食这些商品流通部门。不然,上有双方老人、下有几个子女的日子就没法过。为照顾这些同志的实际情况和个人愿望,这批干部大部分都安排在基层的供销社、粮管所和基层所的下级单位:棉花加工厂、食品加工厂、养殖场等。90年代以后,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国有商贸流通企业的主导地位逐步被市场经济的多种所有制经营所取代,失业下岗成了“必由之路”。
家庭的未来在孩子,生活的希望在子女。而这批干部的子女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幸福的希望。铁道兵常年钻山沟,走野岭,四海为家,随军子女从小失去幼教机会,小学教育颠沛流离、时断时续,尤其在青海高原的高寒缺氧区域,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儿童大脑的生长发育造成很大损害,这一批小学没有读过几天的子女到地方后正值上初中高中的年龄段,很自然地成了各班各年级的“插班生”和“差班生”。曹单两百多名军转干部没有几个子女考上大学。所有这些随军子女由于学无所成、没有文凭、没有关系,基本上全部随父母安排在与农民直接打交道的“自负盈亏”“自收自支”单位,又全部随父母下岗下海,自食其力。
下岗下海对全社会的广大民众来说也可能是一次创业、发展的机遇。虽然这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中的一个必然过程,但由于我们制度上的不完善,政策上的缺失,这个过程对那些为祖国铁路建设献出青春、流血流汗的铁道兵干部来说是一次致命的冲击、撕心般的阵痛,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公平。这种不公平不仅造成了对他们本应幸福生活、正常生活的颠覆,而最大伤害、最难以逃脱的不公平则是一二十年铁道兵生活对他们身体的伤害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1959年入伍的曹单兵参加了我国六七十年代修建的三条举世瞩目的铁路工程:成昆、襄渝、青藏线一期。一二十年间他们含辛茹苦、风餐露宿,挑战生命极限,打干风枪,饮污染水,长期高原缺氧环境使相当一部分人心脏移位,五脏变形,不少同志被专家称为三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心脏。到地方工作后,心理负担重,精神压力大,不少人积劳成疾,不少人壮年罹难,仅曹县的一百三十多位转业干部就有六十多位同志在六十岁左右死于各种疾病,部队献青春,成年献终身,铸成人生灾难,造成家庭悲剧。
我们不应该忘记历史!不应该忘记光荣的铁道兵,不应该忘记这些不幸的战友。
7.感受文化的春天
草原上的空旷寂寞却是文人骚客畅想的海洋、创意的天堂。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
文化的视野里满目是美丽,处处有诗意。
高原上的铁道兵战士职责是修建青藏铁路,任务是打眼放炮装砟运料,自然界存在的美丽被繁重的施工任务挤压得无暇顾及,被无情的风雪沙尘吹得面目全非。巍巍的天峻雪山下有王母娘娘出生的石洞,山上有西王圣母宴请周穆王的石室,有吐谷浑时代、吐蕃时代的卢山岩画,有二郎神挥臂通天的试剑石,也有千姿百态、色彩斑斓、光怪陆离、浑然天成的石林……只可惜这些成于千载、存于天然的壮丽史诗、美丽生态文化,无缘于这个时代的战士,也无缘于这些视命令为天职、背负命令挑战生命极限的铁道兵。如果让一个有些文化思维的人去体味当时的生活,它不仅仅是恶劣的、摧残生命的自然环境,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那种冷酷死寂般的文化空间,极易让人产生无聊、压抑、恐惧、无可奈何、混混沌沌的绝望感。
我是幸运的,至少在我们3连是这样。1976年去上海出差,我们几个抽空儿先到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有两次去西宁办事,挤出点时间就让战友曾海波帮助买票去看电影或看戏;1978年到武汉出差,在汉口还看了一场由武汉市豫剧团演出的豫剧《唐知县审诰命》,那是我第一次看古装戏,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豫剧,因此感觉特别好,印象格外深。而连队的战士们就苦啦,苦得如同一年四季生活在阴霾笼罩、少见阳光的灰色冬天。
1978年从5月份开始,这个“冬天”的日子有了变化,有了春天的朝曦、温馨的和风。
先是青海省话剧团、豫剧团到营里演出了《于无声处》和《江姐》,接着是铁道兵文工团到1营演出。这次演出按营里的轮流接待安排,正由我们3连负责当天的午饭和晚餐。尽管我忙着安排生活,没有去看演出,心里也非常惬意。他们的到来,毕竟让连队的战士们都高兴了一番。这次演出能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两个非常滑稽的镜头:
铁道兵文工团到10师演出的场次肯定是有限的,不知道其他团的演出情况,只听说我们47团除机关演一场,还给关角隧道的1营2营分别演一场。并且是先在营里演,最后才到团机关演出。这场戏不管演得好与不好,有上级首长的这种关怀,指战员们的心就醉了。
第二天晚上在团机关演出前,有一个单位领导致辞的仪式。按照事前安排,由政治处负责文化宣传工作的副主任上台讲话。副主任是山东人,是一位文化知识不太多的“解放型”干部,说话常带“他妈的”,讲话必须有稿子。那天他忙于接待文工团演职人员,宣传股给他写的讲话稿事前没有认真看就仓促上台。讲话开始先是惯例性感谢的话:“铁道兵文工团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到风雪高原慰问演出……”当他念到铁道兵文工团长途跋涉的“长”(cháng)字时,常规性地将团长、营长的名称就连上了,念成了“铁道兵文工团长(zhǎng)途跋涉”,而且立即意识到团长(zhǎng)途跋涉的后面应该有个“同志”,就埋怨道:“他妈的,也不带个同志。”紧接着就把已理顺了的句子重复念了一遍:“铁道兵文工团长(zhǎng)途跋涉同志千里迢迢(zhào)来到风雪高原……”当时就让坐在第一排的几个领导愣得直了眼,部队讲究“一切命令听指挥”,首长说啥都正确,都听出了这话的风趣,却也没人敢当场起哄发笑。事后成了笑料。我1979年到团机关时这位首长已经转业,这个镜头的真实情况并没有核实。只是由此看出当时干部战士对文化传播的渴望,对文化活动的热情。
另一件事儿就比较窝囊了。那是文工团在2营演出时,9连一位1973年入伍的陕西兵看到舞台上的女演员个个如花似玉、体态婀娜,不由神魂颠倒、想入非非,邪念难以自制,悄悄溜进女厕所的便台下面想看看痴想未见的“风景”。“窥阴贼”当即被擒,经审问才知:这位见“花”欲疯的家伙,当了6年兵,性情变态,偷偷想女人,天天想结婚,想得走火入魔,孽念杂生。文工团演员的美妙身姿让他邪念失控,便跑到女厕所下面寻求刺激,欲窥新鲜。“窥阴贼”被打得难以招架时,跪在地上发誓:只要今天饶了我,今生今世我不再娶老婆!
丑闻传出,全团哗然,嗤鼻痛骂声骤起。“一只老鼠坏锅汤”,全团上下无颜面。无不为这窝囊废的龌龊不齿扼腕,为这一败类的丑行叹息。
荒漠、荒原、荒无人烟的戈壁之上,人与性的断裂,性与人的背离,酿成了性情的污浊、人性的扭曲。可悲,可叹!
当时的文化热情有很多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场面。
记得那年六七月份上演电影《红楼梦》,第一场在师机关,第二场就是我们1营。高原上的夏天黑得晚,晚上9点还不能在露天演电影。师机关演出以后还要跑六七十公里的石子路才能到我们营。当天晚上营部通知看电影的时间就是12点以后。
《红楼梦》这样的电影到高原连队演出,消息像嗅入致幻剂一样,闻听后高兴得有些兴奋发癫。吃过晚饭按捺不住兴奋,操场有打篮球的,帐篷里有打扑克的,还有些跑到山坡上引吭乱吼的。真如过节一样的兴奋。
老天也激动了。10点钟正常时候是吹熄灯号,那天晚上熄灯号没响小雨却来了。关角山下夏天晚上的温度也就是零摄氏度左右,晚上看电影要穿大衣。全营12点到营部集合后,小雨下个不停,我们穿的皮大衣正好派上用场。
快到1点钟时,师电影队的放映车到了。全体轰起,掌声飞扬,有点欢迎中央领导出场的激情。
《红楼梦》这部伟大的历史名著让多少人为之倾倒、迷恋、惊叹,全世界广泛传播。“文革”中凡是有恋爱情节、历史题材、西方名著的书籍和影片,均被作为“封”“资”“修”打入冷宫,批倒批臭。对历史名著,尤其像《红楼梦》这样的经典,就我们这一代人而言知之者多,见之者少,读之者更是寥寥。而我们这些银幕前的热心观众,对影片反映出的内容能看懂的、能欣赏透的,可能更是少之又少。然而,看懂看不懂,是一回事,那是知识层面的问题,是文化基础问题,而能不能看得上则是另一回事,是政治待遇问题,是心灵享受问题。电影结束后包括我自己在内,可能没有几个人对影片的内容说出什么感受,只是默默无语在回忆着王文娟扮演的林黛玉的体态婀娜,徐玉兰饰演的贾宝玉的潇洒多情……
我看过!我听过!我见过!有这个过程就好!
事后听说《红楼梦》电影让团机关的首长们更是被折腾了一番。团机关演出是排在1营、2营演出之后(第二天上午片子必须送走)。当天晚上团机关不少同志打着扑克等到5点多才听到集合的哨子声。人员集合后电影放映不到一半天已大亮,实在无法再演,放映员向首长报告,已经不能继续演了。不演咋办?机关又没礼堂,片子上午还必须送到48团去。实在没有合适的办法,只能继续演!银幕上的形象基本上看不见了,只是声音还好,大家干脆就听电影吧!随着早上8点钟机关上班的军号声,电影结束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是先去吃饭?是先去睡觉?还是先去上班?不少人带着兴奋也带着晦气急急忙忙地跑着去了厕所……
也就是在过把《红楼梦》瘾之后不久,听说县电影院上演豫剧现代戏曲片《朝阳沟》,我特别想看,苦于买不到票,只好找当地老乡蒋金相帮忙。
天峻县城里河南老乡很多,具体有多少,我说不准。当时天峻县有一种说法“山东人是天,河南人是地”。意思是:县里的领导层有点权力的以山东人为主,而基层干部、机关职工河南人占多数。那时还有个说法,在天峻县内只要是有几个人的地方,可以没有当地藏民、牧民,而一定有河南人。河南人在天峻县占主流,天峻县的普通话就是“河南话加青海话”。这么多河南人中我仅认识河南荥阳的蒋金相一人,当然也包括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