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兒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后世批评武帝,说他任用酷吏。酷吏之酷,和今天流行的酷(cool)不是一回事。翻开史书,有作为的皇帝,都有这个问题,儒家说,良好的政治是“务教化而省禁防”,其实,在皇帝哥哥看来,最好还是“两手都要硬”,教化很重要,能把臣民们忽悠成“四有”新人,服服帖帖,当然妙得紧;但是,如果仍然有人头上长角身上长刺不服教化怎么办?帝王家还有一手也很硬,那就是“乱世用重典”,做起来大刀阔斧,说起来也是冠冕堂皇。
其实,酷吏之存在,有如烂肉上有苍蝇一样,是必须必定必然的结果。好皇帝时代,有酷吏存在,似乎是好皇帝的瑕疵,所以惹人注目一点;在昏君暴君时代,政治黑暗,老百姓遭殃,酷吏比比皆是,这时候再讨论酷吏还有什么意思?酷吏必须在所谓政治清明的时代以必然规律出现,才是所谓“事物的本质”。
在古代,官和吏是不同的,在司马迁的《史记·酷吏列传》里,“吏”其实就是正式的官员,酷吏就是残暴的官员。汲黯说“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刀笔吏是技术性官员,根据规章制度办事,拿条条款款来算计人,儒臣一般是不屑刀笔吏的。
酷吏张汤最后做到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汲黯忿忿然,拿群众舆论说事,什么“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把问题指向了官员的出身或晋升之道。这个问题在今天也有,第一、第二代,领导都是军功出身,但是现在不仅老红军、老八路硕果仅存,就是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跨过江的,也都垂垂老矣,第三、第四代是工程师治国,有人呼吁,希望将来由律师或人文学者治理国家。到底是“举孝廉”好,还是“科举”好,还是刀笔吏一步一步爬上来好,中国几千年的政治都有正反无数例子,出身固然影响政治品格,但政治家的品格绝非仅有出身可以影响之。我们一直认为,从小读圣贤书的人,容易坚持革命理想,通过修齐治平达成良好的政治。但是,我们发现,官场固然是一个实现政治理想的地方,也是一个腐蚀性极强的地方,良好出身所镀的那一层膜,根本无法抵制这种腐蚀。工程师办事不一定就讲科学,律师办事也不一定就讲法律,职业训练永远抵御不了政治权力本身的魔力,政治权力就是一个魔戒,没有人能抵御它负面的诱惑,唯一的办法,就是监督。而且监督的成本越低,政治越清明。
汉武帝重用张汤,任用主父偃,纵容他们迫害另一些官员,不过是玩一下皇帝们最基本的技巧——挑起群众斗群众。
主父偃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有一种豁出来的大无畏精神,“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