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田蚡亦薨。及淮南王安败,上闻田蚡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这一年,刘彻登基做皇帝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是刘彻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十年。从《资治通鉴》上看,刘彻这十年做了三件大事:
一是诏问董仲舒,老董对出了《天地人三策》,要求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家都知道自此而后,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皇上儒臣,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孔孟之道。不过,纵读史书,好像也未必尽然。
第二件大事是策划了对匈奴的大伏击,结果无功。主策划人王恢先生丢了脑袋,可以为后世动不动就要搞惊天动地大策划者鉴。
第三件大事就是经历了窦婴、田蚡的内部斗争。
革命领袖都是在残酷的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窦田之争,看上去无关国计民生,刘彻也好像置身事外,但是权力角逐只要亲自参与一次,对于天资较高的人来说,应该得到很多经验和教训。皇帝大权在手,可以生杀予夺:把灌夫一家灭族了,居然可收民望,能得到百姓歌颂;窦舅舅突然说有老爹的遗诏,可以对自己便宜行事。好恐怖,这种事情就要像对待禽流感一样,坚决扑杀!田蚡舅舅虽然没品,但他帮助我搞定了不稳定因素,他们之间相互抑制争斗,可以揭发出很多矛盾和阴谋啊……
为君之乐,已然初尝。
田蚡病死,相位空缺。外戚虽然以亲贵用,但是,自文帝、景帝到武帝,君强臣弱,乾纲振作,对外戚能够压抑,以田蚡之嚣张,却也不至于专权。中国的政治就是这样,皇帝专制权力越大,他身边的外戚和太监就越容易狐假虎威,于是政治就越乱;政治越乱,大家就越希望皇帝的专制权力更大,越指望乾纲独断。良好的政治就此从根本上和中国人无缘了。
好了,我们把视线落在韩安国韩长孺身上。田蚡死后,武帝曾想让他出任丞相,可惜这位老兄出了车祸,有命没运。
韩安国在大学本科读的是韩非,熟谙帝王学,是折中利益的高手。我们读《资治通鉴》,得到的只是一条树干,要想枝叶俱全,还得把《史记》、《汉书》等搬出来,嗨,全部读罢头飞雪!不过,《史记·韩长孺列传》还是必须要读一遍的。
韩安国熟悉韩非的思想,是法家门人。法家的特点是直指利害,不搞形而上的忽悠。韩安国最精彩的地方,就是调解梁王与窦太后、梁王与景帝的关系。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帝王家的家务事,稍一不慎,脑袋丢了都不知道什么原因。韩安国洞悉梁王、景帝以及窦太后的核心诉求,能够在纷杂的矛盾中,找到皇族内部最大的利益共同点,同时,他善于利用长公主刘嫖这样的关系,调解了母子间、兄弟间的紧张关系,而最后,自己也是左右逢源,刀切豆腐两面光。这样的强人,我等后生小子应该奉为榜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窦婴和田蚡的斗争中,韩安国貌似首鼠两端,其实关键时刻下药下得极准,片言之间,让灌夫一族难逃噩运。
韩安国在武帝朝,是傍着田蚡重出江湖的,但是这位老兄不知为什么,动不动就“坐法失官”。
有一次,韩安国下了大狱,监狱长田甲就开始欺负韩安国。监狱长不欺负犯人就像猫不欺负老鼠一样不可能。老韩告诫这个势利眼:“小心老子死灰复燃。”田甲也不吃素:“你丫复燃,老子一泡尿就浇灭了。”后来,老韩果然东山再起,田甲哥哥一看,老韩火光冲天,消防队都没用了,赶紧潜逃。老韩还是很大度,发出通缉令把田甲逼了回来:“你小子再不回来上班打卡,继续擅离职守,老子就灭你丫一族。”
司马迁对韩安国颇多称赞,认为韩安国做事讲究策略,有智慧,进退取舍有分寸,虽然为人不够厚道,贪财嗜利(这个毛病我们大家都有,只不过我们会假惺惺地表现出义字当头的样子而已)。韩安国还有一个长处,就是能推荐贤于己者(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贪嗜于财。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
司马迁和韩安国推荐的壶遂是好朋友,估计经常听壶遂讲韩安国的故事,司马迁心里话:要是老韩还在,凭他这张嘴,替我在武帝面前说两句,说不定小鸡鸡至今安然无恙。唉,倒霉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