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
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族遂灭。
太子刘据在逃亡中要被逮捕时自杀。之前,皇后卫子夫也自杀。自此,以刘据为核心,以卫氏为拱卫的一个权力中心消失了。
老皇上刘彻先生经此一役,势必身心疲惫。
匈奴又南犯,他们对长安的内乱不知有没有了解,作什么样的判断,估计他们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没有吃,没有穿,就直接来抢了。
太子刚亡,新的储君未立,尽管老皇上已经有了人选,但是,有人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有机会。
对于刘皇上来说,刚粉碎了一个反革命集团,又催生了一个反革命集团,这个集团核心人物是丞相刘屈氂和贰师将军李广利,他们俩是儿女亲家,关系不一般,他们手中的筹码是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生的王子刘髆。
刘髆是刘彻的儿子,血脉纯正,如假包换。刘屈氂是宗室,又是当朝丞相。李广利是外戚,手握兵权。乍一看,在党政军都有基础,全面接班的要素尽皆具备。刘李二人大概不止一次地分析了自己的优势,开了N次论证会,哥俩互相激励,心气越来越高,开创汉朝新局面舍我其谁?
在可行性分析中,丞相刘屈氂一定把自己扮演周公诛平管蔡的功劳考虑进去了,刚刚在粉碎卫太子的斗争中立了新功,皇上出于酬功,也应该往这方面考虑啊,刘屈氂或许还对李广利吹牛:“皇上让我出面平叛,就是把天大的功劳送我呀?为什么?让我更有威信以便将来为新君保驾护航啊!”
私心一起,利令智昏。当时,虽然皇上派兵平叛,但是,大家都“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这是人之常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诛灭太子,虽然有皇上的指示,但这肯定是个脏活儿,将来皇上回过神来,他老人家没错,错的一定是手上有血的执行者。刘屈氂个傻子,身为至亲,不能调解叔叔与堂弟的隔阂,身为丞相,不能控制混乱的局面,致使事态向极端方向发展,还自以为立了大功,想顺势拥立新君。
李广利出征打蛮夷去了,临行前,嘱咐亲家丞相,赶紧向皇上建议建议,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刘丞相满口答应。
不知道刘屈氂的建议书写好没有,反正揭发书已经交到皇上手上了:刘屈氂的老婆也玩巫蛊,她诅咒皇上赶紧死,刘髆登基做皇上。揭发刘屈氂的是一个叫郭穰的内者令,是在皇帝身边的工作人员。他的揭发是自发的,还是受人指使的?是刘家确有巫蛊其事让他知道了,还是为了某种原因诬告呢?
结果是,皇上的侄子、帝国的丞相刘屈氂先生,被定大逆不道罪,腰斩东市,他的老婆丞相夫人,被枭首华阳街。一家人残缺不全地相伴奔赴阴曹地府。
李广利的夫人也被拘押,汉武帝一点也没担心率领大军的李广利会狗急跳墙,对军队,他有绝对的自信。
李广利居然想立功赎罪,于是重兵深入,结果失败被俘。还说什么呀,借坡下驴,投降吧!
刘彻本来是把卫太子集团整下来就算胜利,没想到又来一个昌邑王集团,搂草打兔子,一并灭了,反巫蛊运动也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从整个事件看,巫蛊之祸是汉帝国的一场无妄之灾。
巫蛊本是荒诞不经之事,若想案验,亦非难事,如果仅是宫里或民间钩心斗角,了结私怨,一能吏即可治之,但是这件事联系到了皇帝本身的健康和帝国未来的大权所属,各色人等,各种力量,都自觉不自觉地卷进了这场政治斗争中,有的推波助澜,有的浑水摸鱼,有的横遭诬陷,有的无辜受害。
巫蛊之祸,皮相是巫蛊,实质是权力。巫蛊本来易解,但皇帝深信,遂成了政治斗争中的帽子和棍子,成了一种禁忌。刚开始,可能确有深宫无知怨妇冀之以趋利避害,但政治绞肉机开动以后,巫蛊就未必是真巫蛊了,因为巫蛊一旦成了屎盆子,扣在谁头上谁倒霉,就会被有的人拿来利用。一路看过来,人们都会发现,巫蛊别人并没有取得效果,反而实施巫蛊的,不管真的假的,全部倒霉。最后杀人的,还是刽子手的钢刀。江充在利用巫蛊迫害异己,汉武帝其实也在利用巫蛊迫害异己。巫蛊其中的奥妙一旦为人民群众所掌握,互相揭发互相斗争就会成为普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