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
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矣!”
……
马援自请击匈奴,帝许之,使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统之子;固,友之子也。
马援生得一副标准的北方汉子模样,史书上形容他“为人明须发,眉目如画”,须眉轮廓都非常清晰,眼睛也应该是亮亮的,是一个最上镜头的美男子。马援口才也很好,会讲故事,他见识高,加上眉目生动,讲起来绘声绘色,感染力非常强,不论长者少年都喜欢听他讲古。
马援是皇宫里最受欢迎的人,每当他进谒皇帝刘秀的时候,太子、诸王都会围过来,让他讲故事,孩子们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莫不属耳忘倦”。
刘秀也喜欢和马援在一起闲坐聊天,谈论兵书战策,两人见解观点也多吻合。当然,他们有时候也聊些别的,马援有一次对刘秀讲,现在天下甫定,应该恢复五铢钱,扩大流通性,让经济活跃起来,这样老百姓才能过安稳的日子。刘秀听了,马上就安排办理。刘秀也会把自己的心事透一些给这位谈得来的大臣,比如在土地普查运动中,刘秀杀了不少高干,心里多少有些不安,马援像一位心理医生,坚定但轻松地说,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杀了就杀了,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不必为此挂心了。刘秀知道,马援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执中而不会偏颇的人,也是一个诚实的人,听马援这么一开导,刘秀心里轻松起来。
刘秀手下有很多英勇善战的将军,其中很多人也都是熟读经书,有很好的文化修养,但是,能和自己放松地聊天谈话的并不多。邓禹是自己在长安求学时认识的小老弟,在河北的时候无话不谈,邓禹闪着狡黠的目光劝刘秀自己创千秋大业,还有耿弇也是积极劝进,刘秀当然知道这是他们表示忠心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进一步加深亲近感的表示。刘秀宣布做皇帝以后,邓禹、耿弇渐渐地发现自己不能和刘秀想说什么说什么了。这种生疏感是刘秀要的,他希望部下的大将都忠心,但同时也希望和他们有一些距离,他已经不习惯用目光和他们交换心里话了;他要适当封闭自己,不能再继续年轻时那种朋友式的通过目光神态肢体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切交流都应该是庙堂式的。
在马援面前,刘秀没有那种拒人三步之外的气场,这主要是马援在和皇上交流时,态度落落大方而又处处得体,不像邓禹、耿弇,前者过于亲昵,后者过于拘谨。至于冯异、吴汉等,一开始就习惯了对刘秀执臣子礼,话不多,心里有。
马援在心态上一直没有把自己放在元老的地位上,马援一开始是隗嚣的部下或者伙伴,曾经表示隗嚣拜会过公孙述和刘秀,当时,刘秀是把马援当客人来招待。如果说邓禹他们是井冈山延安的干部,马援就是后来“起义投诚”的干部,井冈山延安的是同志,关系是革命化的;起义投诚的除了同志,还有一点朋友的意思。刘秀对马援可能就有一点“统战”式的客气和尊重,而马援也深知这种微妙的关系,是真名士自风流,心无挂碍,坦坦荡荡,所以和刘秀才有亲切自然的关系。
马援在建国战争中,主要的功劳是分化瓦解了隗嚣的势力;建国之后,这位文武双全的将军出乎意料地勤勉,史书评价他“好功”,“南静骆越,西屠烧种”,平定了西南(包括了现在的越南)的叛乱,镇压过西部羌族的骚扰。是老干部不吃老本、再立新功的光辉榜样。
马援少有大志,及到暮年(当时六十多岁就可以算暮年了)仍然念念不忘沙场,豪言壮语迭出,这在官场当属异数。他如此高调,无形中会得罪不少同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马援还有一个好习惯,逮着机会就对下一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结果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无形中又得罪了不少下一代。马援不是最正统的革命嫡系,全国解放以后又这么忙里忙外,又管军事,又干涉文化教育,显得别人都是养尊处优革命意志衰退。朝廷上下两代人都对他心里不感冒,也不敢正面反对他,于是“骄傲了”、“群众有意见了”、“不团结干部了”……种种不利于马援的舆论在悄悄积聚,最后影响到皇帝刘秀对他的整体看法。
高宗问岳飞,天下何以治?飞对曰:“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
不爱钱的文官公认有一个,就是明代的海瑞;不怕死的武将锐圆推荐马援,马革裹尸,何其壮也!但是这两位都活在同僚侧目的环境里,活得辛苦,死得寂寥。海瑞活着被罢官,马援死后被除爵,举家待罪,惶惶不可终日……读罢不免让人掩卷欷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