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嘴的脸慢慢地在变着颜色。我害怕了,一旦马大嘴真的死在我家的后山上,并且死在我的面前,我可怎么说得清楚呢?我说你马大嘴可别胡来,你不就是让我答应和你好,你这样做,我不但不会答应,反而会更加瞧不起你。你想想,一个大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你要是干出一番事业,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不要说我黑妞长得又黑又丑,就是全校那么多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也会喜欢你的。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感到恶心和讨厌。
我这样一说,马大嘴的手放松了,但手上的血还在一个劲地往下滴。我忙回家找来棉花和布给他包包,然后说,你回吧,等你有出息的那一天再来找我,我黑妞等着你。
马大嘴顾不着疼痛,一把把我拉近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可是真的?你黑妞说话是不是算数的?
我说,你松手。你的手还在滴血呢!
马大嘴并没有松手,反而把我一个劲地往树林深处拉,我担心得要命,要是马大嘴非礼我可怎么办?他马大嘴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无赖呀!
我一边想着一边挣扎着,我说,马大嘴,你听我说,我刚才已经把话说明了,你要是胡来,我可要喊人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咱们往树林深处走走。
后来马大嘴也真的没有再碰我,直到他离开我家后山时,趁我不注意时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这让我一直不敢吭声。也就因为这一吻,我一生中总像欠着什么人似的,总觉得上了马大嘴当一样,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耿耿于怀。其实现在看来,那一吻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在那个时代,拉拉手就是不得了的事呀!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了。有一次见到马良,他告诉我说我考上大学走的那天晚上,马大嘴也一直在我家门前转悠了一个晚上,再后来有关马大嘴的事我也就很少知道,也懒得去打听。
要不是村长刘衡让我回来去写他,我还真的把马大嘴这个人给淡忘了。但我和他之间的那段恩怨随着我的回来又慢慢地复苏了,在我的记忆里又慢慢地长出了翅膀。
马大嘴的生活听说后来很不幸。他结过四次婚,每次离婚都留下个小孩,但离婚的女人始终都和他有着瓜葛,这大概与他手里有钱也有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听说不是为这,但为啥他马大嘴从不对人讲起。
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不愿去见马大嘴的原因。
本来这件事我是决定不对人提说的,可是今天我又不得不提,因为村长刘衡总在我面前把马大嘴高抬着,让我心里总想起那些往事。我又想到了那笔款项,什么时候才能给村里筹到呢?
马大嘴给我来电话是在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夫君刚刚给我说了银行贷款的事。我说无论如何你要生办法把这笔款弄到手,就算我求你了。有些事我回去后再对你说。那一刻我真的想把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对丈夫说个清楚,不是因为自己的良心,因为什么我又说不清。
马大嘴告诉我,说只要我黑妞一句话,需要多少款项他马大嘴都会给我的。末了马大嘴说,别忘了当初我们说过的话。
我心里一惊,什么话?
难道你现在是作家了就健忘了?
我说,马大嘴,不,老同学,你是有意让我难堪还是故意让刘庄人出丑?你把话说明白些。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见见你黑妞。我马大嘴是没有上成学,在你黑妞眼里又是个无赖,可在世人眼里我却是个能耐人,我帮村里修了路,我带了几户脱了贫,可谁能知道我心里渴望什么,还需要什么呢?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我能走到今天不能说没有你的功劳。嘿嘿,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我已经对你们村长刘衡说,只要你黑妞肯来见我马大嘴一面,要多少款项我姓马的都会给。
电话那端不响了,我知道马大嘴是在等我回话。我说,谢谢你了,你要是给刘庄人筹款,给多少刘庄人会记着你的。这与我黑妞没多大关系。你要是不给,我最多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我也没必要在你马大嘴面前低三下四地求情。你要是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你会清楚该怎么办的。
我挂了电话才清楚自己当初不经意的一句话,会让一个人的精神支撑这么久。
马大嘴再次来电话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他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送钱去。
我说,没必要了,我们已经筹到款项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村长刘衡正在我家吃饭的时候,马大嘴开着小车来了。他一头汗地把包放下,边坐边说,黑妞呀,不,大作家,你真的生气了?我这不是给你开个玩笑吗?
我连身子也没动,只让了座。
村长走出去让我母亲做饭,马大嘴趁机说,你真的不愿见我一面吗?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说心里话,我一直在为你而活着,要不是你当初那一句话,我马大嘴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那年我去给人下煤窑,差一点被砸死了,昏睡了三天三夜后,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黑妞你等着,我会活得像个人样去见你。后来我给建筑工地帮工,差一点让楼板给压死了,但我还是活过来了,说心里话,是你给我力量,是你给我勇气,是你让我一次次地战胜死亡而活了下来。
我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正说着,村长刘衡进来了。村长说,饭马上就好,你先喝茶。我回家拿两瓶好酒再来。
马大嘴说,我这儿有。哪有来见老同学不带礼物呢!
村长刘衡惊叫了一声说,人头马。马经理,你这算什么话,看看,为我刘庄村办事让你破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村长刘衡见我一直拉着个脸不说话,便递眼色给我。他起身走出去,边走边说,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村长刘衡刚走出去,马大嘴伸出了手腕横在我面前说,黑妞呀,我知道你一直从心里瞧不起我,我也明白当初你那句话是在哄骗我,可我总是把它当真话一样在心里亮着。你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我又来到你家后面的坡上,我见你家里围了那么多人,我也不敢走近。人都散尽后,我才在你家门前晃悠了一个晚上,就是没勇气把十块钱和一个手绢交给你,我只好把它放在你家的大门外走了。
后来我外出做工也找到了你工作的单位,可我就是不敢走近你,因为我记着你的那句话,“活得有出息了再来见我,我等着你”,那时候,我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咋个有脸去见你呀!再后来我听说你结了婚,我就想着不活了,活着有啥意思。后来我又想,要是我死了,黑妞并不知道我到今天还一直在爱着她,我这死不也是白死了吗?
马大嘴说着自己嘿儿嘿儿先笑了起来。
我说,你说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我可是真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那天,一把刀子搁在你手腕上的情景,简直要把我吓死了。
马大嘴不再吭声了,他的眼睛湿润了。
我说,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成了你们蚂蚁沟人的骄傲,在全镇也是出了名的红人,也是咱县挂了号的企业家。那时候我们年轻,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不,我一直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笑的。我一直就为你那句话活到了今天,我就是盼着有一天要把心里的话说给你,然后再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你以为我就是想让你来为我宣传,让你为我树碑立传?错了,我就是喜欢你黑妞,我一生就喜欢过你一个女人,但我也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你根本就瞧不起我。
村长刘衡真的掂来了几瓶酒。马大嘴也不让劝,一个人接连不断地喝。村长刘衡看看他又看看我说,马经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马大嘴说,没事没事,你村长是稀罕你这酒呀,不想让我喝呀?那好,咱还喝咱的人头马。说着要去开瓶。
村长刘衡挡住了说,看你说哪里话,你喝,你喝,咱刘庄好酒没有,这种低档次的酒还是有的。说着起身去了厨房。
我说,老同学,你别喝了,你要是这样,我可真的要撵你走了。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出咱俩之间有什么恩怨,最起码你给我黑妞个面子吧,只当是我求你了。
好,好,我不喝了,吃饭。说着喊村长端饭。
马大嘴临走时把一个箱子放下了,他说是他最近开发的新产品——五香辣椒酱,让我带回去尝尝。走到门口时又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带回去。
我根本没把马大嘴的交代当回事。第二天要走时,母亲想起了这件事,她说,你不把那箱辣椒酱带上?我说不带,城里有的是,放家里你们吃吧。
母亲说,要不你带两瓶回去,也算人家送给你的。说着打开了箱子。母亲打开箱子叫了一声,她愣了半天才喊我,你快来看。
我说,什么事?
你看,钱,这么多钱,一箱子钱,这是怎么回事?
我面对母亲的质问什么话也说不上来。我说合上吧!
晚上我避开了母亲,再次打开箱子取出了钱和一封信——
黑妞:
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吧!
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急需要钱出书。这十万元算作我对你的支持,也算尽了老同学的情分。虽然你从没有想起过我,可我马志宏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的一切我都在关心着。为了出书,你给人写过报告文学,你拉过赞助,你求过领导,你也碰过钉子,你和你丈夫为了你出书甚至想到过贷款,可你的执着是从小养成的。我有几次想去找你,想给你支持,可我不敢,我不想让你再次瞧不起我。我的生活并不幸福,我结过几次婚,但没有一次满意过。开始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你在我心里始终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我恨你恨不起来,爱你又没有资格,这就让我马志宏直到今天还是一个人过日子。当然我身边不乏女孩子追着,可我明白她们都是看上了我手里的钱财,而一旦我断了她们的花销,立刻什么人也没有了。
请不要拒绝我这份心意。
我一个人去到村中的石旁坐到很晚才回来。在我的内心,我并不觉得我欠了马大嘴什么,而是觉得在我身上本不应该发生的一件事却发生了,并且事隔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好像自己在少年时期做错了什么似的。就这件事的本身我怎么对丈夫说得清呢?关于我和马大嘴之间的这件事又该怎样向他解释呢?特别是这么大一笔钱,又是这样一个人资助的,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呀!
我想了一夜,决定把这笔钱连同贷款一并投放在村里的洞矿上,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说出是马大嘴资助我的钱,如果村长刘衡问起这件事,我只有让母亲说是贷款的钱吧!这样想后,我才真正地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