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 空气沉闷 心情一般
刘庄唯一一座水电站是在七十年代初建起来的,那时候,没人能看得清电的作用有多大,家家户户没有用几天就开始嚷着用电不合算太贵,一伙人就找到村长,当时村长还是大举爷,村长二话没说,就让会计退了钱给了深山几个生产队,让他们退出集资款,并立下字据,无论今后再有什么变化,不准他们后悔。大举爷话虽这么说,但深山几个生产队没退出几年就又找到村长说,他们还想用电,一是磨面困难,二是照明也跟不上形势,这时候的村长已经是刘衡干着了。
刘衡说,参加倒也可以,只是你们得选出一个代表去跟支书大举谈,如果谈妥了,我这儿也好说话,因为你们当时不也是选了代表去找大举谈的?并且立有字据。如今你们还想用电那还得履行这些手续。
刘衡不冷不热地把话丢下就走了。组长栓桂说,那时候大举是村长,我们找他,如今你是村长,我们理所当然地就应该来找你,你也别抬出大举来哄俺,你要是不让我们用电,我们就合伙去镇里去县里,说好听点是反映,说不好听点我们就是要去告状,就说你们村干部不一视同仁,对我们几个深山组另眼看。
村长刘衡说,上哪儿告我也不怕,这是个理,你们当初话是咋说的,可如今倒有理说了?你们也不想想,那镇里县里就那么好去?就那么好说话?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村里?
村长再次把话说过后,几个组长就无话可说了。他们觉得不如去县里走一趟,他们就不相信县里镇里不是咱老百姓的父母官管着。
村长刘衡没想到这么简单个事就又闹住了。如今这村干部也真难干,好话说尽他还是不听,你想想,办水电站时你想入就入,退出时你说个不字把钱一抽就走了,如今看着其他几个组办起了这石子厂那加工厂,他们又眼气了,这人真叫取不齐。
这天早晨我刚端起饭碗,村长刘衡就来我家,一进门就嚷着说,人家马大嘴也说了,只要你黑妞去见他一面,谈谈,他也不在乎你写不写人家,不在乎你宣传不宣传人家。你想想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够义气的,你黑妞咋个就不省劲呢?
我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来气,把饭碗往桌上一放说,大叔,不就是百十万块钱吗?咱何必要那么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呢?
村长刘衡一惊说,黑妞呀,百十万块能是个小数目吗?说恁轻松,你娃子去给我弄呀?不要说百十万,就是十几万块也行,也好让我在村人们面前交差呀!
……
你说话呀?你要是能弄来,大叔我也绝不会去求他马大嘴的。村长刘衡见我不说话,知道我也弄不来便又开始激我说,不是我说你黑妞,如今这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人家马大嘴再怎么样不合群,说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离了一个再找一个黄花闺女,那是人家手里有钱,现在呀就这社会,啥叫活个人样,这就是,现在哪,有钱就是爷。你甭管人家有几个老婆,那是女人们贱,看重人家手里有钱。
我说,要是我能给你弄到这笔款子,你还让我去求他马大嘴吗?
村长刘衡不解地望着我半天没说话。
你倒是说话呀?要是我真的能弄到这笔款呢?
你是说你能弄来?
我点点头。
村长刘衡一跃从凳子上跳起来说,黑妞呀,你是说你能弄来几十万元?
我再次点点头。点过头后我有些后悔,万一我弄不来怎么办?万一我在他村长面前搁了脸,那今后在刘庄可是再也没有说话的份儿了,那我们家的命运……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说,黑妞呀,人能吃过天饭,可是不能说过天话的,这种事你要是有把握了你就去办,要是没有多少把握,你可别在你大叔面前逞能。实在办不了,你大叔也不会怪你的。
我说,试试看吧,我可话说前头,万一我办不了你大叔也别怪我,要是我办得成,你大叔也别高兴。我始终记着我是咱刘庄的人,我的心也永远系着咱刘庄众乡亲的。
村长说那是那是,大叔能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咋不早说呢,你去吧,若办成了,大叔可是感谢不尽的。
送走了村长刘衡,我真的有点灰心,我也拿不准我能不能弄到这笔款子,几十万呀,万一我真的说成了,那村里又拿什么去作抵押呢?
我打电话给丈夫,让他问问他在农行工作的老同学,能否给贷一笔款。丈夫说,你不是去写报告文学的吗?怎么又要贷款呢?
我说有些话电话上不好说,等我回去后再详细告诉你。
丈夫说他试试看。我又打电话找了马大嘴。马大嘴不在。我说我是他一个老同学,从城里赶回来,和他约过的。电话停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接。我一听就知道是马大嘴。我说,我是黑妞。你要是真心给刘庄投资,你就爽快地答应,别把我扯进去好不好?别再耍你生意场上的那一套……
马大嘴一听忙说,老同学,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没有其他用意,我就是想见见你说说话。你知道,在学校时我可是一直敬重你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接触了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在我心中有位置,我只是想见见你。至于投资的事,那是个小事,你说让投多少,我眼都不眨。我忙打断马大嘴的话说,你想错了,对于我来说,见你是个小事,为村里筹措资金倒是个大事。
马大嘴说,那你说你是不想见我了?
不想。我生硬地丢下这句话的时候,村长刘衡站在我的身边。我说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我正要挂电话,我听见马大嘴在那边嚷着怎么联系,我把手机挂了。
村长刘衡说,黑妞呀,你是和谁说话?是不是和马大嘴?
我说,不是,一个老朋友。
我还以为你是和马大嘴联系,是为咱村钱的事?
下午丈夫打来电话说,行长不在家,他又问了城市信用社主任,他说如今贷款需要房产抵押,你们村里能做得到吗?
我说村里有一个小型纸厂,固定资产大概有二十多万。
丈夫说,那纸厂不是关闭了吗?黑妞呀咱可别担那个风险。要不你先回来,咱再商量商量。有些话电话上也不好说。一听这口气我就知道,贷款的工作量太大。我说,纸厂关闭不假,但来人了关了,人一走又开始生产了。
我一夜没有合眼。天刚亮我就起床。母亲问我起这么早干啥?我说我得去生法弄钱。
母亲说,就是去也用不着这么慌呀?你看天上还有星星呢!
我没有再和母亲多说什么就向村东走去。豹子一家还在睡觉,我把门敲了又敲,他极不情愿地嘟哝着起来开开门,见是我,问,出了什么事?
我说,豹子,今天用你那拖拉机送我去一趟蚂蚁沟。
豹子说,你真的要去写那个马大嘴?
我说我必须去见他一面。要不村长刘衡会不让我走的,村上人也会说我不尽心的。
豹子说,不就是几十万块钱吗?至于吗!
豹子丢了这么一句又回身进了里屋,他也没有让我进屋,也没有不答应陪我去一趟蚂蚁沟,所以我就一直在门外等着。豹子在屋里应了一声说,黑妞姐,这事村长刘衡知道不?他知不知道你今天要去见那个马大嘴?我说等我见了后再和他说。随后豹子就没了话,我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豹子再应声。豹子女人见豹子慌慌地去找拖拉机上的东西,就问他什么事这么慌张。豹子说,看来洞矿的事,村长刘衡真的决定要让“蚂蚁沟”的那个马大嘴投资了。豹子女人说,你不是说黑妞说不动马大嘴吗?豹子说,我是觉得村长刘衡不会去求他马大嘴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让黑妞回来去做这件事。这不今天黑妞让我陪她一起去蚂蚁沟说款项的事。
豹子女人一把扯过豹子说,你不能去,你知道那洞矿也是一笔财富,咱村的事为啥要让外村人插手呢?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村长,看他怎么个说法。
豹子说,找村长咱也没法说得清楚,再说这件事咱事前也没对村长说过真的要包下,他几次问我,我只想着款项他筹不来,想让他把承包金往下降,没想到他会绕过我。
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就在门外傻等,没一会儿,豹子女人走出来说,是黑妞姐呀,天还早着呢!快屋里坐,豹子他去看看车,加点油,你稍坐会儿。说着一个人就出去了。
我就真的一个人坐在屋里等了半天,也没见豹子和他女人来。我想豹子他也不至于不答应,我也是轻易不张嘴说坐他车的。正在我漫无目的地乱想时,我猛然想起豹子对我这次回来一直是挺关心的。那天,在他这小饭馆吃饭,他也是一个劲儿地问我洞矿的事。那天我去学校见董先生,他也从后面跟过来。难道他对洞矿有想法?
我在豹子的院里走了个来回,也没有发现豹子和他女人,我喊了两声也没见应,我这才走出来,心里有些不顺。
母亲从后面赶过来说,快回去,你大叔让你回去一下。
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母亲的口气也有些不耐烦。
正说着话,村长刘衡也从后面跟过来扯起我的胳膊就往回拉。我不解其意,也就随着村长刘衡走。到家才知道豹子和他女人在我家坐着。
我说,豹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豹子没有回答我,气哼哼的样子。
我有些生气。我说豹子,黑妞可是轻易不回来,我不也是为了咱刘庄的事才这么张嘴求你的。
豹子说,黑妞姐,我不是不想让你坐车,车昨天有点毛病,我原说今天修修,没想到……
村长刘衡说,你娃子少说缠圈话,我看那洞矿你娃子也干不了,你现在就是给爷我跪下,我也不敢答应让你包的。你说你一下子能拿出二十万?你娃子一下子要是能拿出二十万,我也要提交村委会研究的,你那两下子你黑妞姐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说你答应不答应拉你黑妞姐去蚂蚁沟?
豹子闷着头不吭声,倒是豹子女人说,我看你这村长就不是个好人,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我们一下子是拿不出几十万,但我们也会贷款呀,再说了,你村里这几年还欠我们好几万元哩,你为什么不说说?我就知道,你是不想把钱还给俺,才故意不让俺们包的。这个洞矿你要是不让我们包,我们要去镇上找领导说说,看看你是不是使了蚂蚁沟马大嘴的黑钱才那么向着他。
村长刘衡本来不想多说什么,谁知豹子女人这么一说,他倒铁了心地不让豹子干了。村长刘衡说,你愿上哪儿找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干你又能把我怎样?停了一会儿村长刘衡又说,我不能让刘庄再背债务了。村长刘衡说完头前走了。
豹子见村长刘衡一走,他也拉起女人走了。
母亲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回来事情没办成倒招惹得这么多人都不高兴。我就知道你回来不是个好事,可刘衡说,你能耐大,非让你回来,你看看,事情没办成倒得罪了这么多人。母亲说着一个人出去了。
本来想去见马大嘴的愿望,经过这件事以后,我彻底地放弃了,村长刘衡走得让人不高兴,豹子夫妇也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又似乎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刘庄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含金量那么高的洞矿开采出来。母亲说得对,我回来一趟,什么事也没有干成,反而让这么多人都不愉快。我真的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莽撞地回来,也怨自己没有能耐,没有能耐帮村里办一点事情,可怨又有什么用呢。我拿起书想读几页,可豹子女人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着,他们虽然没有能力自己开采,但他们也不希望别人来插手这件事,他们不希望村里的肥水流到外人的田里。如果我要能帮豹子夫妇贷一笔款不也是一件好事吗?可是去哪儿弄到这笔钱呢?丈夫虽然电话里没有把话挑明,但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我怎么就这么愚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