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 清晨 东方渐白
生子在我们村是八组的组长,他的原名叫明生,只是因为父母老来得子,所以人们也就习惯叫他生子。前面我也提到过就因为他和阿花的事,老婆上吊死了,他就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女儿过生活,后来儿子们大了都成了家,只有小女儿和他一起生活。又因为他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两起死人事件,事惊动了镇上,民政所和派出所联合组成了调查组,分别把堂子和生子叫到了村部。堂子自小怕事,树叶掉下也怕砸住人,一听说镇子上来人叫他,吓得两顿没吃饭,他从来没经过这么大的事,更没有见过镇上的人是什么模样,和娲蔸儿就是在民政所办结婚离婚手续时,他也没敢多看镇上人是什么模样,不要说这会儿了,他一听说镇上来人让他谈谈女人的事,他骂了一句,骚货,死了活该。之后他又有点担心,难道生子又生出什么歪点子,把我这句话当真去对待。如果我当时不说这句话该多好,如果我说了这句话别让豹子听见也没什么,我堂子知道豹子和生子整天混在一起,有时候喝酒能喝个通宵,可是我为什么鬼迷心窍了要说这么一句,让自己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也正因为这句话,派出所才抓住把柄不放,说他有嫌疑。无论村长刘衡怎么样解释镇上的人始终不信。加之生子硬说娲蔸儿在堂子家时就得了什么病,她多次对生子说过让他给治,可堂子就是不治,具体得的什么病,堂子也不知道,生子也说不上来。
让他们三对六面时,堂子说,你生子早都把她睡了,都睡出娃了,这会儿却要赖在我头上。
生子说,谁说我睡了,你说我睡了拿出证据来,你这是空口无凭。
堂子说,那天早晨咱们去镇上清手续时,她亲口对我说,你们在一起几年了,并且说在你家里三次,在村西的苹果园里一次,还有……
生子说,你等等,你等等,这就对了,哪有一个男人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睡?她对你说她和我睡了,你难道不气?你就看着她一次次走进我家而不生气?
堂子说,她不愿意和我过,我还能咋样?堂子说过后沮丧地抱住了头。
生子和堂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拉着,没说两句两个人不时高一句低一句说着骂着,让镇上的人不时地皱着眉头。
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去听的。可村长刘衡非要拉我去,他说是事总有个理,你听听看看到底谁对谁错,也帮大叔解个和。我说,是对是错,反正人已经死了。加上母亲也说,去吧,你大叔想让你去听听。
谁知去了一个上午,听到的净是些不三不四的骂话、咒语和一些无聊的事情。陈谷子烂芝麻的闲话闲事让人一个上午心里都不那么安生。我原是想回来静一下心,调整一下心态,然后把写作的计划任务好好地落实了,没想到却让刘庄的一件件烦心事给搅浑了。回来这么多天什么事也没干成,为洞矿的事,刘庄人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谁知我回来了却一筹莫展,这让村上人很失望。可我内心的苦衷对谁说呢?我能把内心的想法告诉村长刘衡?如果我把心里想的告诉给村长的话,也许他们会认为我是看不起村上的人,觉得我是在应付他们,没有真正把他们的要求当一回事。
第二天,我随村长刘衡又去村部的路上碰到了大举爷家的孙女玲玲。玲玲一副至高无上的态度,手里拿着一件红衣服直向我冲来。村长刘衡一见忙把我拉到一边,然后笑嘻嘻地对玲玲说,你爷在家里等着你呢,快回去,快回去!
玲玲把村长的话不当一回事,指着我仰天大笑说,哈哈哈,我认识你,你不就是他的女人吗?说着就要向我脸上抓。
村长一见忙说,玲玲,你认错人了,她是黑妞。村长刘衡见玲玲痴呆呆地望着我,又回了一句,她是村西你黑妞姐。
玲玲然后一转笑脸凑近刘衡小声说,我想和你睡觉,你愿意吗?
我吓了一跳,赶忙躲到一边。
村长说,别瞎说,我是你叔。你爷最近咋样?
我想和眼镜睡,可我爷总打我,不让我出门。
我才明白玲玲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玲玲嘟哝着,我去找眼镜,眼镜肯定和我睡哩,他说过我只要和他睡一个月就会给我五分之一洞矿的!玲玲嘟哝着远去了。村长刘衡还在后面喊着,玲玲,快点回家,别让你爷找不着你!
玲玲还是一个劲地嘟哝,你们都不和我睡,我去找眼镜睡觉去。玲玲嘟哝着从我们面前又向西走去。村长这才痛苦地摇摇头说,她已经疯了两年了,刚回来那阵子整天身上不挂一条线,看见哪个男人从她面前走,她都要拉住。你大举爷也够惨的,这几年接二连三地出事。村长说完不再和我说话,一个人头前走着,后来一路上我和村长任谁都不说话,可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玲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还是母亲说了事情的起因──
刘庄中心学校有一个分校建在一个叫“野狼谷”的地方,那里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除了买油盐常年不走出山外,村上的孩子上学就成了问题,派谁去,谁也不愿去,无奈只好让村里的代课教师轮流去。这年刚好就轮到了玲玲。那时候,玲玲的爷爷刘大举还在村里担任支书。作为玲玲更应该毫无怨言地积极去。大举虽然心疼,但也无法阻拦。
野狼谷名字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野狼谷的人却特别好。玲玲到了那里以后,村上人像待自家闺女一样待她。玲玲没多久也就习惯了,她把一颗心也就用在教学上。玲玲事业心特别强,一学期下来,她所担任的三个复式班的升学率在全镇也排在前三名,虽然一个年级只有三五名学生,但她能创新出适应山区的教学方法。这件事让镇上教办室得知后,汇报到县里,县里又汇报到市里,市里就组织全区的模范学校校长来野狼谷参观。
来的工作组中有一个叫高枫的男人,大学刚毕业分配到省直什么部门,这次又作为下派干部深入基层锻炼,自愿来到亚山镇,说是体验生活。不过听人说,这高枫可能是省委什么人的子弟,高枫不说也没人敢问。这就成了一个谜。
高枫听说玲玲的事迹后非常感兴趣,那次参观学习后他决定一个人再来野狼谷住几天,他要把玲玲的事迹作为教育界的典型事例宣传报道出去。
玲玲第一次面对高枫时有些羞怯,不知道自己的一双手该往哪里放才好。她就那么在一条凳子上挪了好几次,也还没有去掉自己的胆怯。
高枫说,我又不吃人,你干吗那么害怕?
高枫又说,没想到这大山里能养出你这么俊秀的姑娘。
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夸奖恭维话,可在玲玲听来是她一生中最中意的话,特别是高枫那声音,似乎和一个电影明星差不多,所以玲玲听了高枫的话,心就有些激动,她也说不清激动的原因,是因为高枫这样一个人,还是那句话,还是那声音?后来高枫又问了玲玲几个问题,诸如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献出你的青春呢?说的都是一些书本上的话,这更让玲玲激动和佩服。
高枫说,你为什么不走出大山继续学习呢?高枫欠了身子又说,我可以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直接和人联系。
玲玲简直不相信高枫说的话。但她又坚决相信。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能行吗?
高枫说,当然能行,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你都能教出这样好的学生,更何况走出去。
那天晚上,是玲玲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也是玲玲最激动最难耐的时刻,她的一颗心从来没有这样跳荡过。她再次把自己的人生想象得非常美好,再次把自己的生命抒写得青春昂然,意气风发。
高枫要走时紧紧握住玲玲的手说,明天我们再继续谈。
高枫说完并没有走开,他把玲玲的手在自己的手里一直就那么捏着,玲玲有些发颤,却不敢把手抽回。
高枫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让我心动。
这话玲玲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甚至在书本上也没发现过,而现在却是一个男人对自己说,并且是一个城里人,一个英俊潇洒谈吐不凡的男人说的,人家的身份比自己高多少?自己配吗?这种疑问,只是在玲玲的脑海里一闪,随即就消失了。
高枫说,天太晚了。
玲玲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她的颤抖让高枫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
高枫又说,天也太黑了。
玲玲就把一只脚退回到屋里。一只手却仍然握在了高枫的手里。
高枫说,你真是一个好女孩,太善解人意了。
玲玲简直无法把一颗跳荡不已的心捺下。她一直不敢抬头,一直不敢正眼瞧着面前这个男人。
高枫说,我会让你走出大山的。
只有这一句让玲玲产生了怀疑。玲玲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走出这座大山。
高枫说,如果我让你走出大山你能给我点什么?
玲玲爽快地答应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高枫说,那好。玲玲当然没有听出这两个字的含义,她只顾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谁知高枫的另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时,玲玲这才吓得后退了一步,从高枫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高枫说,我就知道你们山里女孩子不敢?
玲玲说,谁说我不敢?
高枫说,你敢,我今天晚上可是不走了,你敢让我在你这儿待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