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娜说,爹,叔叔的事是你们上辈人的事,娘活着时也常说,怨仇宜解不宜结,照这样一辈两辈地结下去,啥时是个头。再说了,娘临终时我和书才已经答应下,说和老黑家的事尽量缓和,为此,娘才闭上了眼走的。
父亲没递腔,端起碗一扭身去了门外。
郭娜说,老才,你吃过饭就去老黑家,先让他家老三来,给人家个台阶下,不丢咱啥人!
老才说,爹要是不同意呢?
郭娜努努嘴说,他不吭声不就是同意了嘛!
老才到老黑家时,老黑正在和他三弟打架。
老才一见忙说,别打了,别打了,亲兄亲弟哪有说不透的话呢?
老三这才停下手说,都怪老大,当年斧头不长眼劈死了你叔,至今那么多穷户都去你那儿干活,就我们一家,一群人光有张嘴吃的没有进的。说着又挽起了袖子想干事。
老才忙拉了老三说,别闹气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们看看谁去?
老黑说,谁也不去,饿死也不去你门上讨饭。
老三说,你不去我去,人是你劈死的,与我没关系。说着就要跟老才走。
老才知道,如果老黑的思想不通,那水沟他照样还是要堵上的。所以老才又多停了一会儿,递过来烟给老黑说,黑哥,远亲不如近邻,我哪能看着你家而不管呢?我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如这样吧,无论你们谁去,你们只管每天出去收收肠子,每天晚上我来取,过一段时间我再做做父亲的工作。
老三说,收多少你可要多少?
老才说,那是肯定,每挂开工钱五块。
老才的猪肠厂加工方法很简单,从一根根肠子内把里面的黏液刮出来进行煎熬,累计成公斤时再出售,余下的肠衣再卖给县里“飞亚肉联厂”,虽然这活加工很简单,但又苦又累。但再苦再累的活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能赚个活钱,他们是不嫌苦和累的。再说了,郭娜那么干净漂亮的小媳妇都干了,更何况咱呢!
老才今天没在家。
春兰说,黑妞大姑呀,听说你回来了也没顾着去看你!春兰忙拉过郭娜说,这就是我给你常提起的黑妞大姑,听说她还写了厚厚七八本书呢!
郭娜忙去洗了手要解围裙。我说,别忙,回来听说了就想过来看看。你爹呢?
郭娜说,今儿个去城里了,明早才能回来呢!
一群人又开始忙活。我一个台前一个台前地转着问着。郭娜说,我们每天至少要刮几千挂肠子,要不签订的合同就完不成,去年就因合同没完成结果我们贴进去好几千元。今年的收购任务压力特别重,不过主要还是老黑家,他们弟兄五个都买了摩托车,几乎每天都要收四五百挂。
你家书才呢?
郭娜说,他呀,忙着送货呢!郭娜很艰难地坐下,我才发现小媳妇已经怀孕出身了。我转到春兰面前找了个凳子坐下。春兰说,大姑别碰这些,腥臭不说,还怪脏的。我替春兰把肠子理好后才说,春兰,为什么不让你家大豪也来帮你干呢?
本来一张有说有笑的脸瞬间拉下了。几个女人从边上接了话,他呀……春兰现在也习惯了。
春兰说,别提他,我只当没这个男人。
我记得大豪小时候可是挺不错的,是不是你把他宠坏了,不愿让他干这种活呢?
春兰的眼眶就有些发湿。边上的女人接了话说,大豪要是改了那毛病就好了,春兰也不至于这么苦了。
他人呢?
春兰说,我估计又在牌桌上。
我试着问,真要是那样,不如让派出所把他叫去关几天教训教训哩!春兰说,关死到里面我也不会心疼他。
我说,有你这句话,我可要打电话了。说着我掏出手机。
春兰忙说,别别别,大姑,他好赖也是你侄子,进了派出所好说不好听,让俺以后在村上咋做人呢?要不你去劝说劝说他咋样?
你就没想着和他离婚?
还离啥婚呀,两个儿子差不多和我一般高了,不为自己也得为两个儿子想想呀!
我要离开时,一群女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郭娜说,我送大姑去。出了门,我小声说,你将来一定会给书才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郭娜抚着刚隆起的肚子说,才五个多月呢!
我顺着小本路慢慢地向回走着。我突然为春兰这样的女人感叹。不知道刘庄像春兰这样的女人有多少,她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和丈夫还有什么爱情可言呢?既然不爱却又为什么还要死死地缠绕生活在一起呢?为了孩子,而一旦孩子长大离开她们,她们又依靠什么呢?
我没有回家直接拐进了大豪家。
大豪家早已灯火通明,屋内烟雾缭绕。我说,你们就不怕派出所来抓?
大豪一见是我忙站起来笑着说,是黑妞姑呀,晚上没事玩玩,你来一盘吧?
我接过牌坐下来说,你们谁能说说自古“败家”有几种?
场面就静下来。
我说,大家出牌呀,我可是有炸弹,不怕你们谁厉害。
坐我对面的小个子叫不出名,头上已经浸出了汗:我不来了,我娘今晚让我去磨面哩!
大豪毫不客气地拉他坐下说,你小子想溜呀!昨晚上你赢了我八十元,今晚上我要赚回来。
那小子说,老姑奶奶,我可是第一次,我不来是他硬拉我来的呀!
我说,别怕,我刚打了电话,派出所哪能这么快就到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呢!我说着还亮了亮手里的手机。几个人都慌得站起来包起东西逃走了。
瞬间屋里空荡荡的。我扭头对大豪说,你怎么不跑呀?
大豪蹲在地上说,大姑,我浑呀,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过了一会儿,我问,今天晚上输多少?
一百五。
你知道一百五十元春兰要干多少天呀?你可好,一会儿就玩光了。走,你跟我去看看春兰吃的啥苦受的啥罪。
我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说,按理我是不该管你们两口子的事,可我就是看不起一个大男人那么不把自己的女人放在眼里。你家二豪是不是和你一个娘生的?村西书才呢?走,今晚,你一定要去看看。
我再次站在郭娜面前时,那种恼怒还没有从脸上消失。一群女人忙问,到底怎么了?
我便缓和了脸色说,看看,我领来了谁,让他参观参观长点见识,要不他就不知道钱来得容易还是艰难。
大豪没敢进门,他站在大门外磨蹭着不想进。我说,进来呀,这院子里的人你可是一个也不生呀,你是怕见谁呀?
郭娜忙出来说,是大豪呀!进来呀!
大豪进来就往春兰面前蹭。春兰问,今晚没去赌呀?
大豪支吾着看了我一眼。
我说,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从今以后,你帮春兰多干点,别当甩手掌柜。
郭娜说,时候不早了,大家手头的刮完了就算了。郭娜这么一说,女人们就又忙自己的活去了。春兰扔给大豪一挂说,就这样先把它翻开,然后从头慢慢地刮。大豪鼻子一耸还是蹲了下来。大豪见郭娜走过来便问,书才没在家?
郭娜说,他哪有你活得这么自在呀!
我说,郭娜,书才回来了,你对他说说,让大豪跟着老黑弟兄们跑一段,看看他像不像一个大男人样。
春兰惊得手里的肠子支在了半空。
郭娜说,那还有啥说,来吧,眼下豆角加工厂那边还缺人呢!
春兰拿过大豪手里的肠子说,还不快应下,咋还有脸让人家请你!
大豪说,那我明天就来?
说着话,各人手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我和春兰边往外走边说,以后,别把男人老那么供着,该让他出力操心时你就得使他。
春兰一扯大豪的胳膊说,听到了吧?别整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有事儿干,手头有活钱,咱也就不再去看二豪女人的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