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子工业机械厂,尚生贵神色凝重,脸上结了一块厚厚的霜,回市委一路上缄默不语,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万。心里头,尚生贵很沉重很沉重,一块巨石压着,他在想,胡耀颢这个青年厂长此时此刻心头是一座欲要爆发的火山,却又愤懑、无奈,定然蔫得如同霜后的马铃薯幼苗。
也太小看了胡耀颢,尚生贵仗着自己是高官,门缝里看人。
要是让他尚生贵亲眼目睹此时此刻的胡耀颢,这个横遭撤职青年厂长,他准惊骇到掉裤子。
和尚生贵猜测的反了,这个时候的胡耀颢,他目若耀星,神色坚毅豪迈,深邃眼睛里没有前几天的忧悒,正和几个铁哥们聚集在一块儿。
才隔一天未与胡耀颢见面,胡耀颢在一夜之间重现往日风采,一脸大无畏代替了满脸的愤恨。他们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眼睛出问题,抑或是自己在梦中?要不然,胡耀颢简直是神,不是一个凡人。否则,遭到如此沉重打击,在经历了短短四、五天后,他又重新傲然挺立,如若是一座巍巍山峨,坚不可摧!
敏锐的鹰眸,一注义愤目光似排泻而下的瀑布,胡耀颢些许压不住心头熊熊烈火,面对铁哥们,气盖泰山,愤慨薄天,一句话撞击起惊涛骇浪,他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他们哥们几个,哪一个不比汤项丘那个恶棍那条疯狗强上上千上万倍?这样苦苦耗下去,显得他们软弱、无能、窝囊,更叫汤项丘那个恶棍那条疯狗笑话。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胡司令?”这些天,赵中气也是憋得够呛,他比胡耀颢更仇恨汤项丘,更容不下汤项丘。
胡耀颢一锤定乾坤——自己办工厂!
自己办工厂?
大家一阵错愕,惊讶注视胡耀颢,胡耀颢却倏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抬头仰望着蓝蓝天空,好久不动。
忽地回过身,胡耀颢挥着左手,气凌霄汉:
“哥们,我——耀颢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官官相护。”
“岳飞一心精忠报国,那又怎样,最终还不是屈死在奸贼秦桧手上。”
“罢工也一个星期了,因为损失的是国家的钱,是工人们的钱,不是那些狗官口袋里的钱,他们一点不急,他们根本无所谓。所以,我们在锥心痛苦中煎熬,汤项丘那个恶棍那条疯狗仍旧高高在上当他的局长,得意的指手画脚嘲笑我们。”
“因为汤项丘那个恶棍那条疯狗是一个官,背后有比他更大的官护着他。我们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手上无权无势!”
大家听说书一样正等着胡耀颢说下去,他突然断了下边的话,迈着沉重步伐回到座位。
眉头凝重,一一看着哥们,胡耀颢发出心中愤慨、仇恨,既然奸贼要陷害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绕过奸贼这一道坎,自己行动?手脚是自己的,身子是父母给的。凭他们哥们几个的智慧,没有打不下的天下。
当然,自己办工厂是有大风险。
如果他们几个人不愿冒这个风险,他胡耀颢不怪他们,但是他胡耀颢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办这个工厂,非办这个工厂不可。
情绪激动,赵中呼地站起来,第一个力挺胡耀颢,毅然跟胡耀颢办工厂。他咽不下眼前这口窝囊气。大不了,他赵中倾家荡产,饿死父母。
见赵中如此慷慨、豪迈、果断,够哥们义气,韩红红、赵同山、白杨华随后二话不话——跟胡司令一块儿干。武元宗忧虑不决,后来见大家都这样了,碍于面子,只好当场表态——干。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胡耀颢淌着热泪,一蹦而起,分别走到每一个人面前,牢牢攥紧他们的手。
哽咽了一下喉咙,之后呷了一口茶,韩红红才说道:“谢什么呀,胡司令!我们是跛脚青蛙碰见瞎田鸡啊!”
“红红,我看你是疯了。什么跛脚青蛙呀,瞎田鸡呀,说这么不吉利的屁话。你才是跛脚青蛙,瞎田鸡呢。我们哥们六个,哪一个不是一条好汉,不是一个什么国英雄……”赵中听了韩红红的话,有些恼火,又说不出“巾帼英雄”。这个赵中,他搞技术还行,说咬文嚼字的话,他——不行。
被赵中的话一逗,另外五个哥们相互望了一下,随后按捺不住心头的开心,片刻的安静,哈哈哈大笑声骤然响遏行云。
几个哥们一刻间卸下了几天来沉重心情,内心里头燃烧着一团烈火,情绪高昂,献计献策,研究策划办工厂一事。
正如胡耀颢所说的那样,凭他们铁哥们几个的智慧,没有打不下的天下。
斗智斗勇,并非要面对面的硬碰硬。
胡耀颢他们哥们几个这是用另一种方式与汤项丘斗,虽然他们没有权力,但是他们拥有智慧、才华和正义。权力不是永恒的,汤项丘总有一天在他们面前倒下,定然是他们自己工厂创办之日。到那时,汤项丘手上权力已没法收拾电子工业机械厂这个烂摊子。
大家在胡耀颢家早早的吃了午饭,胡耀颢带着五个哥们亟亟赶去他老家——市北郊六里外的梧桐村。
旧房子是在村西头,这是一栋闽东一带古老的土墙瓦房,占地面积有六百多平方米。农村人房子不值钱。自从胡耀颢父母离开村里,他爷爷、奶奶去逝之后,房子一直没有人住,眼下是他一个叔叔存放些杂物。因为是长年无人居住,所以屋里阴森森的,一股呛人的霉气。一般城里人是不会进屋里去,但是胡耀颢几个年轻人没皱一下眉毛,径直闯进去。
大家把屋里左右、前后、上下察看一番之后,回到厅堂。
想到眼下逆境之下,要与铁哥们再次携手一道创业,胡耀颢心中有万马奔腾,欲要平静也平静不了。
指着房间木板墙,胡耀颢乐不可支高亢道:“我们把这些壁板全拆掉,再把四面墙挖上几个洞,安上窗门,屋里光线一下亮了。你们看,怎样?”
一说到干活事上,赵中来劲头了:“我一个表哥是做木师傅。拆壁板和做窗门事,我全包了——一个星期内保证搞定。”
转身拍拍赵中肩膀,胡耀颢笑嘿嘿地说:“赵中,你不用急,这事轮不到别人干,放心好啦!”
目光如炬,看着胡耀颢,赵同山一字一板地说:“胡司令,我们这一次要办工厂,要办像样些,绝对不能叫汤项丘那头疯狗笑话。郑明会、陈泽沼那两个老家伙,他们做梦都想当农用机械厂厂长,那让人家两个老家伙当当吧,免得他们死了不会瞑目。”
“哈哈……”哥们几个乐得把办厂的大事,一时忘在了脑后十万八千里。
一阵开心之后,哥们几个在这栋霉气弥漫屋子里,稍作商量,说干即干,马上行动:胡耀颢找来他叔叔,叫来村里三、四人修屋顶。他们几个铁哥们没闲着,一齐动手打墙洞。
这一帮年轻人,管理企业一个个是眉毛上挂剪子——高才;干起粗活来,一个个同样是木匠师傅劈柴——不在话下。瞧他们干活时的蛮劲,不认识他们的人,看不出他们是企业人才,误认为他们是扛锄头出生的农民工,特别是赵中更不用说啦。
一锄头狠劲的朝土墙挖下去,白杨华一边对胡耀颢说道:“胡司令,没想到,你家在乡下还有这么大一栋房子。你肯定不会想到,一直放在一边烂的房子,今天会派上大用场吧?”
“是啊!”胡耀颢顺手抹了一把脸上汗珠,眉头一舒:“人行善,连老天爷不愿欺负啊!”
韩红红惋惜道:“要是整栋房子用作车间,不作仓库,那我们的工厂确实是没人敢小看了——”
恰在此时,胡耀颢一八磅大锤朝被挖去一半的土墙砸去,一下子墙通了,一束强烈太阳光射进了屋里,顿时阴森的屋里充满了生机。胡耀颢满是汗渍的脸被兴奋的笑容包裹着,像一颗熟透的蜜——桃,又抡起八磅锤再次对着墙洞的一边砸去:“这栋房子整栋用作车间!乡下房子便宜得很,我们花几十块钱到隔壁去租三、四个房间作仓库就行了。”
正在屋顶修瓦片的胡耀颢叔叔,这时在上头大声说道:“耀颢,等你们工厂开工了,你可一定要把我小儿子招进去当工人。”
停下手上的八磅锤,抬头望着屋顶,胡耀颢对他叔叔说:“阿叔,对不起!我们厂这第一批工人,一定要有干过机械的熟练技工。往后吧,往后有的是机会。”
这时,干的起劲的赵中,干脆脱了外套,接过胡耀颢的话,朝屋顶说道:“阿叔,你这个被疯狗咬了一口的侄子,领着我们哥们几个办这个工厂,是要争一口气,一定要一炮打响。你想叫儿子进我们厂,砍个大猪脚带着你儿子先拜机油匠为师吧!”
“哈哈哈哈”屋顶、地上,登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