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如鹅毛的一纸辞职报告,在汤项丘手上却是千斤重,压着他窒息,快要结束呼吸。
本想这一重新上班,要好好的展现一下他局长的强势,结果被风坚雄的辞职搞得头昏脑胀,尤其是风坚雄的侮辱,更叫他汤项丘如鲠在喉,心痛又发,汤项丘只得提前回家。
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汤项丘大脑却没闲着,他费尽心机的想,等这一风头过了,就叫郑明会、陈泽泽、猴科长把胡耀颢及他的一帮哥们开除,踢出农用机械厂,叫胡耀颢没有咸鱼翻身那一天。
突然门响动,汤项丘恐慌的心又如同打鼓一般,一看,阿弥陀佛,是他下班的老婆栗华秀。
见老公已经回家,栗华秀一手提着菜,站在他面前,臭着脸说:“路上我碰到你那个姐姐了,没等我把话说完,她就一脸不高兴,劝你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胡耀颢是一个好人,他把多余的吃闲饭机构撤销,有什么错?你表哥和陈泽沼不是当副厂长的人才,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处处跟胡耀颢对着干,换成谁也无法容忍他们。人做事,天在上。她叫你好自为之,众怒难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市里头头已经去劝过退休干部,退休干部答应再等等,如果事情得不到圆满处理,谁也阻挠不了他们上省里告状的决心。”
老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汤项丘更是气得头痛、心痛搅在了一块。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姐姐都站到仇人一边,这口气,叫他汤项丘如何吞的下哟,老天爷。
——众怒难犯?
这个世道权力能压倒一切,他汤项丘不信了,胡耀颢靠几百个工人还能把冰云的天捅个窟窿?
要是没有权力,没有靠山,市里头头还能为他汤项丘去劝说那些老不死的别上省里告他,呸——
晚上,汤项丘偷偷把郑明会叫到家里去。
局长多忘事。
等郑明会影子在他家门口一出现,汤项丘立马拉下臭脸,摆出局长威严,早忘记了那天晚上郑明会拿自己躯体护住他一条狗命,早忘记那天晚上自己的狼狈,人模狗样责斥起来是脸不红心不羞:“你怎么这样无能啊,把事情搞成这个地步,叫我无法出面替你收拾。你自己说说,现在怎么办?”
毕竟自己农用机械厂副厂长是靠汤项丘这个表弟的官位才当上,郑明会固然挺不起腰。被表弟责斥一句,郑明会即战战兢兢:“汤局长,都是我能力不够高,没把事办好,给您带来麻烦。”
嘴上服服帖帖,心里头,郑明会极大不服气:呸,你汤项丘不就是仗着官大,又有靠山吗?那天晚上要不是我,你九条狗命都没了,这会儿还会在我面前假威风。恩将仇报的狗东西,你汤项丘还是人吗你?
重新点了一支烟,汤项丘自个儿抽着。
抽了几口烟,没有驱散心头沉闷、焦虑,汤项丘反而加剧心头浮躁、恼羞,喘着粗气,又声声有理训斥郑明会:“这么多年的副厂长,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当的啊?在工人面前一点威风没有,拉拢人手段都不懂的使。你看看人家胡耀颢那个婊崽,才当几天厂长,全厂人全被他拉拢过去。不是我瞧不起你,我看你这么多年的副厂长,是白当了你。”
“汤局长,我,我……”郑明会唯唯诺诺,像不听话的狗被主人打了。
虽说汤项丘这是官大欺人,但也道出郑明会的现实窘境,他除了和陈泽沼背后合谋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能耐。在汤项丘面前,郑明会不当缩头乌龟,才怪。
把半截未抽完的烟一扔,汤项丘又抖起来,忘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钻桌底,被风坚雄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狼狈,大眼瞪小眼训斥郑明会:“我冒的被打,家被砸,甚至被开除的风险,把厂长从胡耀颢那个婊崽手中夺来给你当。不帮着我一把也算了,你自己还不干出一件轰动的大事,叫大家佩服你,把座位坐稳。”
羞的,郑明会想找床底钻进去不出来,他能不想干出一件轰动冰云的大事,把这个厂长坐稳吗?可恨的是爹妈不给他生一个胡耀颢一样的大脑,他没法子。甚至胡耀颢把多余机构撤销这件事,他郑明会也未动大脑去想过。
郑明会不吱声,汤项丘更气了,要吃人的恶魔眼睛瞪着他,下令道:“不管你采用什么手段,你必须在这两天内给我汤局长把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恢复不了生产,你一辈子不要来见我。还有,你多找几个心腹,去搞一些胡耀颢那个婊崽生活作风方面黑材料,这事要快。”
搞一些胡耀颢生活作风方面黑材料,对郑明会来说小菜一碟——不难办到,但要他把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这不是要他郑明会赶鸭子上钢丝吗?厂里除了跟他一块儿闹事几个人外,其他人恨不得把他们一伙人皮扒了,破胸膛挖心,哪有人肯听他的。
出了这个局长表弟家,郑明会一路叫苦,脑袋瓜涨得冬瓜大,心下里当然明白,只要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天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他这个厂长是当定了,可是他连自己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可是汤项丘的话就是刽子手手中的刀,郑明会不敢有一丝毫怠慢,连夜纠集他的一伙死党。
在死党面前,郑明会终于直起腰,狗模狗样的耀武扬威,学着汤项丘,打起官腔官调:“你们几个听着,我郑某人想了两个晚上,想要摆脱我们眼前这难堪的困境,唯一的是把厂里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那么,农用机械厂就是我们的天下。只要能把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不管采用什么手段都行。还有,我们要有另一手准备,搞到胡耀颢那个婊崽生活作风方面的材料,交到调查组手中。”“大家研究一下,到底采取什么手段才能把机器动起来,恢复生产?”
说完,郑明会正襟危坐,等着别人替他出主意。
狐疑眼神偷偷观察郑明会,陈泽沼死也不相信郑明会能想出这样的高招,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办公室,谁不知道谁的底细?他怀疑郑明会背后不是有高人在出主意,就是汤项丘的主意。
也看到了陈泽沼偷看他的狐疑眼神,郑明会贼得意,心头讥笑他,陈某人,你不必这种怀疑眼神看我,想我郑某人也是人,但却在汤项丘面前和狗一样,只好在你们跟前要回我的尊严、人格了,谁叫我郑某人是厂长,是你们的头。
又等了许久,仍然没有人开口,几个人垂着头,嘴巴像是被篾捆住一样,郑明会看的心头火大,生死关头呐,居然没人替他这个新任厂长出出主意。
刚要发火,又一想,郑明会还是把火气压回肚里——忍着,强挤着干瘪皮笑,说了一句:“我们大家现在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应该有难同当。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冷眼看着郑明会,陈泽沼心头直发鄙夷,他对郑明会超不服气,这个厂长本应该是他来当,却因为郑明会是汤项丘表哥,厂长被他郑明会霸占了。见没有人说话,陈泽沼开口了,一开口即讥诮道:“老郑,你是厂长,你拿主意——”
陈泽沼,你就是一条狗。郑明会心头骂一句,鄙视、嘲讽陈泽沼,我看你是拿不出主意吧。要不然,你陈某人还不抢着出风头。给我出难题,我郑某人倒要给你出个难题,看你有多大能耐:“老陈,你明天先叫上一部分工人,把几台机器开起来再说。”
我草你妈,郑明会,你的心比蛇蝎还毒。陈泽沼心头仇恨谩骂郑明会。想都不想,陈泽沼把球踢给张志熊:“志熊,你平时和工人关系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和他们说,凡是这几天上班的人,工资加三倍。他——妈——的,我看还有哪个人不来上班——”
苦重着一张哭丧脸,张志熊不当这个冤大头,推辞说:“陈副厂长,你这个主意根本行不通。我和工人关系很好,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哪个人见了我,不恨死我。光光是为了那么一点钱,我看大家不会罢工。再说了,厂里财务被市政府卡死了,我们取不出一分钱。即使能叫上几个工人上班,万一他们闹起来要工钱,咋办,谁给钱?你们谁肯出这钱的话,我可以去试试。”
不叫的猫会抓老鼠啊!
几句话,张志熊把陈泽沼的嘴堵死了,他自己把头一歪,偏到一边,不再做声。
又不是傻瓜蠢货一个,张志熊哪会笨到这等地步,替郑明会、陈泽沼、猴科长擦屁股,没事惹事,他首先想到的是钱。
一说到谁出钱,再没人敢吭声。
密谋到下半夜一点多钟,最后出主意的还是张志熊。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这一伙人神气飞扬走进车间。
要开动机器了,可是机器如何启动呢?不要紧,有张志熊这个师傅在呢。
像教徒弟一样,张志熊一个一个教其他六个人如何启动机器,如何上加工零件,一切准备就绪,可是无人敢动手,怎么办?没关系,他们可以当木头人,站在机器前让机器空走着。反正电费又不要从他们口袋里抠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车间外围满了罢工工人。
在大家一片讥诮、嘲讽、挖苦、咒骂声中,陈泽沼、郑明会、猴科长、叶猛汉、甄长龙、邹振林六个人窘迫、难堪的脸如严冬的猴屁股,只好停下来,退出车间。
不料,刚到车间门口,这伙看守内阁们即被愤怒的工人堵在门口:“走,先付了电费,再走人。不能让你们好玩了,却要我们工人帮你们这群吸血鬼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