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用机械厂这一场惊涛骇浪大海啸,不过是郑明会、陈泽沼一年来被边缘化郁积在心头不满的一个导火索罢了,就像美国侵占伊拉克,总得找个借口,是吧。
天一亮,陈泽沼、郑明会、猴科长、叶猛汉、甄长龙、邹振林、张志熊这一伙人按昨夜密谋好的分头行动,他们已被逼到悬崖上,没了退路,只能操纵昨天被免职的人,把事情闹大,破釜沉舟与胡耀颢搏一搏。
白天一直找不到原保卫科、生产科正副科长四个人,直到吃晚饭当儿,郑明会才在原生产科科长——李发德家,找到他。也许是因为被免职了,当不了副厂长,郑明会羞于直截了当,拐弯抹角说了大半天,直到李发德听的不耐烦,总算吐出企图。
谁虞,郑明会上梁请铁匠——找错了人,一头撞在了李发德枪口上。
以前看到工厂一天不如一天,倒闭阴影笼罩工厂上空,李发德心里忧患一天比一天重,几次给吴候易、郑明会、陈泽沼三人提出建议,结果遭到他们白眼,还被他们训斥为夜郎自大。
工厂如日中天,胡耀颢昨天又大动作展现一个时代科学管理企业策划者的魄力,李发德心中震撼又敬佩。没想到在这个节点上,郑明会居然图谋不轨找上门,要他跟着他们去闹。一听,李发德气得三魂冒为,七窍生烟。
忘了郑明会昨天上午还是个副厂长,李发德拉下脸,第一次直叫郑明会名字,大声怒斥,农用机械厂那些年在他郑明会、吴候易、陈泽沼三个人手上,前景如何?现在工厂迅猛发展,他郑明会安的是什么心,居然要他李发德跟他们一块儿闹,要挟胡耀颢,他们一伙人是不是要把工厂搞砸搞跨,才甘心?
越往下说,越按捺不住涌上心头一团胆火,李发德击鼓骂曹操——当场指责:“说句你郑明会不爱听的话,你和陈泽沼这两个老家伙早该下台,别老是霸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天天搞阴谋诡计与胡司令唱对台戏!”
“你——”郑明会气得差些要当场吐血而死。
——没气找气受。
脸都气黑的逃回家,郑明会心口绞痛,连晚饭吃不下。想想他郑明会活了整整五十五个年头了,何曾受过这口窝囊气。他更仇恨李发德势利眼,看他被免职了,一转头翻脸不认人,羞辱、训斥他。他李发德伟大,怎么也会被免职?
躺在床上,全身气流堵塞,郑明会连喘气都困难。
浮躁的整个人要发疯,从床上爬下,郑明会要去找陈泽沼,在家门口碰上了找他的叶猛汉。
极其讽刺的是,这个时候陈泽沼正在原设计科科长蟠刚晨家,急迫等着蟠刚晨早点下饭桌。和其他人一样,找了一个白天,陈泽沼同样找不着要找的人。
蟠刚晨是个脾气暴躁,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想骂谁开口骂谁,在厂里是个有名的蟠钢炮。
白天上班一直在整理资料,做交接准备工作,蟠刚晨中午连家都没回。——家庭重担压着蟠刚晨喘不过气,当看到工厂在胡耀颢手上日新月异,有的工人工资甚至比管理干部高,他早有辞职去当工人念头,只是一时碍于面子,才没有下决心。昨天胡耀颢宣布撤销设计科,蟠刚晨喜忧参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瞧着蟠刚晨来到客室,陈泽沼还当自己仍然是副厂长,姿态、神色、口气一点没变。
不容陈泽沼把企图说完,蟠刚晨登时火冒三丈,当场把手上茶杯摔在地上,手指直戳陈泽沼脑门,大骂:
“我草你妈,陈泽沼。这么多年了,你没被免职前,双脚有踏进我家半步了吗?”
“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九个人,仅靠我一个人工资生活,孩子们还要读书。”
“你现在被免职了,上我家来要我不要去上班,跟你闹,去要挟胡司令,想要害死我全家人是不是?”
“我草你祖宗十八代,陈泽沼。要是我被开除了,你会养我全家人吗?你想害我全家饿死是不是,你的心咋这么黑……”
这要命的,陈泽沼早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哆嗦,色都走掉,赶紧抱头鼠窜,哪敢再待下去。
逃出蟠刚晨家,陈泽沼回头一想,气红双眼,咬断牙往肚子里吞,一线之差要拿刀砍人。
跟陈泽沼这一顿遭到侮辱,郑明会那口气算是轻得了,简直是不值得一提。
除张志熊外,其他人遭遇也不会比郑明会、陈泽沼两个副厂长好到哪里去。
在被免职的人当中,蟠刚晨和李发德颇有代表性。
虽然有些人对胡耀颢满腹怨恨,但是人家明白胡耀颢是市里头头直接任命厂长,跟他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部份人与李发德一样有见地,亲眼目睹濒临倒闭的农用机械厂在胡耀颢管理下,一天天在发展壮大,晓得这场海啸迟早要来。再说,如今物价高,工作难找,担心跟胡耀颢斗,弄不好到头来万一被开除了,那整个家庭生活难于维持……
等到陈泽沼气的脸走样,胸口焖着一团火,双脚踩进屋里头时,一伙人已经在里头等他的归来。
由于意想不到遭到重挫,一伙人一个个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口,少了昨夜那种嚣张气焰,气氛变得十分沉闷、窒息又诡谲。
最痛苦的人当然是陈泽沼。
在众人面前,陈泽沼没脸叫大家看出他所遭到的辱骂,只能把在蟠刚晨家遭受的气硬生生吞下,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开口,担心众人会把他猴科长当哑巴,一开口,猴科长破口大骂:“狗杂种,一群狗杂种,一个个全是孬种,全是婊——子养的野种,被人家撤职,连屁不敢放一个,白白被人撤职。”
把抽了半截的烟狠狠往地上一扔,脚狠狠一碾,叶猛汉气不过,大骂:“我终于看清那些狗娘养东西的一张嘴脸,一个个全不是人。没胆量,自己要当缩头乌龟也算了,他——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过头大骂、挖苦我叶猛汉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当科长时,对他们跟对奴隶一样,现在被撤职了,假装善人,去加害他们。你们大家说说,我叶猛汉有把他们当过奴隶吗,我叶猛汉这是去加害他们吗?”
猴科长、叶猛汉还有脸当众人面前,无所顾忌发泄心头愤懑,可是陈泽沼、郑明会脸一下子红到屁股上,难堪得要钻狗洞,没脸叫别人晓得他们遭到的侮辱。
“咳——”郑明会沉闷唉叹一声,脸上窘态仍未消失,显得三分悲切,七分失落,说:“人家贱骨头要当孬种,要去抱胡耀颢那个婊崽大腿,跟狗一样去嘬胡耀颢那个婊崽的屁股,我们也没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这几个人骨头要硬,一定要硬,一定要抱成一团。农用机械厂是国家的,他一个人想把我们撤职,还有没有国法?”
“对。”陈泽沼忙给众人鼓气,“我们是国家干部,农用机械厂是国家的是政府的。只要我们一个星期不去上班,胡耀颢那个婊崽不亲自跑来哀求我们,我倒立着走去厂里上班。”
看来,陈泽沼还真拿得起,放得下哦。
“要是胡司令不来求我们,咋办呀,陈副厂长?”张志熊忧心忡忡,从胡耀颢往日言行看,不相信胡耀颢会哀求他们。要是真如陈泽沼所说,胡耀颢有必要掀起这场海啸吗?那岂不是自找没趣,自己给自己出难堪,吃饱饭撑着呀——
“他有种不跑来哀求我们,他——妈——的,我告他去。”猴科长可能是因为白天去串联时,受够了气,这会儿照旧是双眼涨红,“局里不行,告到市政府,市政府不行,告到省里,省里不行,告到中央去。”
给每人分了支烟后,郑明会关公打喷嚏——自我吹嘘:“猴科长说的对。汤局长是我郑某人的表弟,只要我跟他说一声,他能不给我面子,扔下我们不管吗?到时候呀,叫胡耀颢这个婊崽吃不了兜着走,有他好瞧的——”因为猴科长是陈泽沼的心腹,他历来叫姜雷阴猴科长。
别人不知道郑明会在表弟汤项丘面前是缩头乌龟,难道他陈泽沼也不知道?嘴上不揭郑明会的丑,陈泽沼心底直讥笑郑明会:汤项丘打一个嚏喷,你郑某人当是雷劈,害怕的钻桌底下,别他——妈——的,老拿汤项丘来吓唬人——
心头骂到这里,陈泽沼非常不爽,呛郑明会:“老郑,你他——妈——的,别开口闭口是汤局长。胡耀颢是一头攻击狼,他会怕汤局长吗?他怕汤局长,敢把你这个汤局长表哥同样撤职吗?胡耀颢那张嘴是车床车刀,烂臭都不怕,连汤局长都败在他嘴上几回,我们厂哪个人不晓得这个?”“你别自己给自己戴高帽了,老郑——”
遭到陈泽沼这么不留情面一呛,郑明会又恼火又难堪,憋着一张脸和猪肝似的。想狠狠将陈泽沼一军,可是搜肠刮肚半天,郑明会也找不出陈泽沼的把柄,只得闭口不语。
看到自己恩人遭到陈泽沼呛得无言以对,叶猛汉心头不满:“我看,郑厂长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人家汤局长总是一个局长。胡耀颢小小一个屁点大厂长算什么东西?当初他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人家汤局长是个局长,能跟他计较吗?”“我猛汉死也不相信,汤局长会由得胡耀颢胡作非为。”
“那我们干脆现在去告他,还等什么?”在一边的邹振林听他们争来争去,头都膨胀了,心烦的一声叫嚷。
抢在郑明会前头,陈泽沼摆出副厂长架式,强硬发声:“现在不行。要把事情闹大了,叫胡耀颢这个婊崽下不了台,再去告他,才有力。”
——还要闹,还要等?
张志熊一听,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黑夜里可以跟这几个人混在一块儿,可是白天呢,他怎么耗?万一这事被他老婆肖玉容晓得的话,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张志熊,不是胡耀颢。
心思和张志熊刚好相反,猴科长希望能借此机会,闹个天翻地覆,把胡耀颢揪下台,他好捞个副厂长当当。
想到遭到蟠刚晨辱骂,陈泽沼压不住心头一团无名之火,一拳击在茶几上,破口大骂:“这次要是叫我当上厂长,那些婊——子养的孬种,我一个个全把他们开除,赶出农用机械厂。”
会骂出这种疯话,陈泽沼不是被蟠刚晨的“钢炮”打晕了头,就是被当厂长的欲——望烧昏头脑吧。
一旁的郑明会差些要笑出声,要是胡耀颢这次被他们揪下台,这个厂长也是他郑明会当,轮都轮不到他陈泽沼沾边。
或许是遭到群情激愤打击,一伙人情绪低落,心情郁闷、浮躁,被一块巨石压着,陈泽沼话一说完,屋里顿时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