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吗要跟刘明去他家喝酒呢?以前想都没想过。刘明是我的仇敌啊。
我搬到新居后,爸操起他过去的木工工具说要为我做一件家具,一张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写字台。令我非常感动的是,爸还说你现在大小是个作家了,没有写字台有些说不过去。我想太好了。我写作的日子大部分是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进行的,读书也如此,这样一来我成为一个不出名的作家,这样一来我近视了,这样一来我的右肩膀的一个关节被身体挤压得一活动就嘎巴作响。有了写字台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爸在院子里喊我去勒一个卯,我操起手锯按照铅笔画线去干了。
这时候妈在厨房里喊我了,我放下手中的木活去看,妈让我帮她把一只瓦罐搁到碗柜上面去。我一直都够不着我家的老式碗柜的最上缘,我到另一间房子里找了一把椅子,踩在脚下把瓦罐放到了碗柜上面。
爸在院子里喊我了,我把椅子搬回去又接着用凿子打眼。
妈在厨房里又喊我了,我放下手中的木活又去了。妈说瓦罐放在上面有些不方便,要我把它取下来。
爸在院中又喊我了,而且还吼:瞎搅和。
这句是冲着妈来的,妈也不甘示弱,也大声以对我说话的口气指责爸:你爸是个自私自利的独活虫。
我满头大汗一脚站在院子里一脚站在厨房里,背靠着厨房的门框说:你们干脆用这把锯子把我锯成两半,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嘛。
爸看着我,妈看着我,他们互相看不见,爸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知道你是兄弟姊妹总共只有你一个。妈说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说我有事呢。妈问我有什么事?我很烦,我说别人找我呢,我想去看看,他们两口子的关系一直不好,作为朋友我应该去。爸问是谁?我一时转不过弯了,谁跟谁关系不好呢?我就说刘老师的儿子刘明,他们便不喊我了。
我从家走出来,想怎么就记起刘明了呢。
我跟刘明有仇都两年多了,到底为什么早就忘了,也许是一件极小的事吧,反正那时候上高中发生的一些事谁又能说得上呢,我听说刘明扬言要把我放翻,我是听罗晓说的。我也在不小的范围内声称要把刘明这小子搞定。我们的中学生活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转眼毕业在即,你我就各奔东西……”那样就结束了。实际上到现在,我和刘明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离开新居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想说不定今天就会碰上刘明,即使我碰上了他,我也不会把他如何,想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事隔都好几年了。
远远地,我就真的看见刘明模样的一个人迎面走过来,走近几步却又不像刘明了,我想哪能这么巧呢,再一看,真的是刘明,躲避都来不及了。刘明就笑着跟我打招呼了。
我也打招呼了。
刘明说算起来能经常碰到的老同学只有你了,咱们可是亲亲的亲同学。
接下来刘明叫我了,他说到寒舍一叙如何?我有点犹豫,又有点佩服刘明有那么难得的高姿态了。我想自己的姿态也不能太低。
刘明说我知道你也是闲着呢,走吧走吧,咱们好好喝他一场。他伸出兄弟般的亲昵的手拉着我的胳膊,我想刘明都“咱们”了,自己的姿态不能太低了,就跟他一块儿去了。
刘明将钥匙转了好几个圈,就打开了他家的防盗门。
刘明的妻子我感到像是哪儿见过,我想也许是她过于漂亮,挺像台湾哪个电视剧里的主人公。
刘明从冰柜里取出一瓶五粮液来,我们开始喝起来,开始碰杯喝,接着刘明和我划拳喝了。我这人拳不怎么样,老是我喝酒,天色有些暗下来,刘明的妻子将灯拉亮了。我说我得回家去了。刘明一把拉住我说见外了不是,怎么说也得把这瓶喝完嘛。说着就喊,王素雯,我的老同学在咱这里吃了,你给好好炒几个菜。
我说,什么?王素雯?我就又坐回去了,你妻子叫王素雯?我这样问刘明。刘明说王素雯是我媳妇。
我说我以前上小学时的同桌叫王素雯,“雯”是晴雯的那个雯,不知你妻子是哪个wen?
王素雯在厨房里接过话说你是李晓宇吧,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刘明笑着说这就更应多坐会了,咱们成了亲亲的亲上加亲的亲同学了。
我们继续碰杯喝,一会儿,王素雯做好饭,我们吃了,又就着菜喝,王素雯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打毛衣。
我说没想到你把我小学的同桌王素雯给找去了。我们那时候还……我想我真是喝多了,舌头不听使唤了。
刘明说那时候怎么样呢?
王素雯头也不抬地说,给我递纸条呗,那时候有好多男生都这样呢。
刘明自己喝了一盅,说我看咱们还是划拳。我还是那臭拳,刘明又取出一瓶五粮液,大部分让我给喝了。
王素雯进卧室里去了。
我当时喝激动了,我就讲了初中时我和另外一位女同桌的约会,以及怎样偷偷地亲吻,我全说了,我还说了我初吻的美好感觉呢。王素雯出来挡着不让我们喝了,刘明说少搅和。
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你刘明不是曾经扬言要放翻我嘛,我今天看到底……
这时电话铃响了。刘明接的,他对着墙壁说知道了,我马上来。
刘明放下电话,说,晓宇,我有件顶重要的事得出去一下。我赶忙说咱们一起走。
刘明说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马上。
我说我还得回家帮我爸做木活,帮我妈摆瓦罐呢。
刘明说天早黑了,你回去能干些什么呢,你坐着,我马上就回来。刘明说你要走了,我真的要生气了。我说我……
你以为我真的要放翻你吗?要想这样,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里吧,你看看,你走吧!刘明真的就有些生气了。
我想刘明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我就说那我就不走了。
我在刘明家的客厅里等刘明,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
我问卧室里的王素雯,洗手间在哪儿?没有声音。王素雯肯定睡着了。
我终于在阳台旁边找到了洗手间,拉开门进去了又拉上门,洗手间门上的锁子真的很不错,我顺手拧着玩。
我听到有人进到客厅了。
王素雯,你在干什么?我就知道是刘明回来了。这小子终于回来了。
王素雯说我睡着了。
装什么,睡着了还能回答问题。这是谁的外衣?
不是李晓宇的吗?
李晓宇是谁?
你怕是酒喝多了,你的老同学李晓宇嘛!
他来干什么?
他不是被你拉来一块喝酒的吗?
笑话,我能跟他李晓宇喝酒,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仇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怎么会拉他李晓宇喝酒,我拉朱力力、张冬、刘海洋还差不多。我能拉他?
我在洗手间里差点笑出声来,我想刘明是喝多了,出去让风一吹,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他人呢?
在卫生间里。
好啊,竟躲到厕所里去了。李晓宇,你给我出来。
我在里面笑着应,我出来了,我马上就完,可是,锁子怎么也拧不开。这时候我听到刘明大踏步过来了,咚咚地直敲门。我在里面说这锁子是怎么个拧法?
别找借口,你说你出来不出来?刘明差不多在外面吼了。咚咚咚咚直敲。
我就不经意地把门打开了。真是个奇妙的锁子。
刘明把我从衣领上拎起来,我们这些文人,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觉得我此刻是一只可怜的公鸡。我被刘明拎到客厅,丢在了地板上,跌了坚硬的一跤。
这时候我发现刘明面目有些狰狞,脸色是猪肝子那么一种颜色。
你老实交代,你乘我不在跑到我家来干什么?刘明愤怒地喝问我。我说你开什么玩笑?
你必须讲清楚,你跟我老婆的关系有多长时间了?
王素雯从卧室里出来,嚷道刘明你干吗?他不是你的老同学我的小学同桌李晓宇吗?
好啊,臭娘们,你们从小学时就有一手啊!害怕吓着你的情人了,出来保护他来了。王素雯被刘明一把搡到沙发上了。
你必须讲清楚,刘明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和她你的老相好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我想这小子当真是醉了,我说没干什么,我得回家了,我爸……
想溜啊!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你躲到厕所里干什么?没做亏心事,还怕我敲门?没想到你李晓宇是这样一个人,我们是有仇,也犯不上你勾引我老婆啊。
我说不是——我想上——我好奇锁子——嗨,我语无伦次讲不清了。这几年小说不知是怎么一篇一篇写出来的。我说我得回家了。我就去拧防盗门的锁了。
你给我回来!刘明又上来拎起我,将我重重丢到沙发上,王素雯在边上嘤嘤地哭。
刘明找来一支笔一张纸,拉着折叠椅坐下来,啪——将纸笔拍在我的面前说,我们不能太激动了,我们必须心平气和地来摆平这件事情。
刘明就忽然显得心情沉重起来。
我听完刘明口述的话,我说我得……
什么?刘明猛地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向我伸手的样子。
我说我写我写,我就照着刘明说的写了。一式两份,并分别摁上了指印。
我说我该回家了。
刘明说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在沙发上躺一晚上得了。我也被折腾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就在刘明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晓宇晓宇。
我睁开眼一看,是刘明,我站起来看到的已是第二天的阳光了,我说问题已经解决了,我这就回去。说完我要去拧防盗门的锁子。
嗳嗳。你等等,什么问题解决了?
我说你还想怎样?白纸黑字红手印,我说着掏出那张纸来:
悔过书
本人李晓宇品德败坏、道貌岸然,长期与刘明之妻王素雯勾搭成奸,在本月本日两人再次鬼混时被刘明当场抓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现经双方商定并达成共识,本人李晓宇自愿赔偿受害人刘明5000元,大写(人民币)伍仟元整。三天之内由本人李晓宇将赔偿金如数送交刘明手上,并保证今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李晓宇(手印)
×年×月×日
刘明把这张纸夺了过去,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张相同式样的纸来,用打火机把它们分别点燃,两张纸顿时在刘明手中化成两个灰卷。
刘明说问题这才解决了。
王素雯出来说李晓宇你真的要走了?
我说我得回去了。我去拧那把锁,防盗门一下子就开了,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我被他们送到楼梯口。刘明说恕不远送,下次有机会再喝他一场。王素雯手挽住刘明的一只胳膊,漂亮的面庞在刘明的肩膀上摩擦了一下,说刘明有两个可爱处,一是好喝酒,二是喝醉了喜欢开玩笑。不过,昨晚上还是耍得很开心的。
我不知道怎么在楼梯出口摔了一跤,我爬起来,倒退着走了几步,楼梯口已空无一人,我转身上了人行道很快回到了我的新居。
走到厨房门口时,我发现爸已将写字台做好了,正津津有味地背过手来打量他的手艺,妈在厨房里用一块抹布擦拭瓦罐。他们互相看不见。
爸说你们那个同学,小两口的关系好了吗?
我说谁呀?
妈说:不是刘老师家的那个叫啥来着?
爸说:刘明。瞎搅和。
妈说:你爸是个自私自利的独活虫。
好了!我说完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想刘明,算你这回把我放翻了,等我帮妈摆稳当了瓦罐,等我帮爸油漆好写字台,搬进我的房间里,我要在上面正式写一篇小说,在小说里我要坚决把你搞定。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