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是我的新朋友,从李四这个名字你大约会想到这是个戴眼镜的家伙。确实如此,可有一点肯定出乎你的意料,他并非是如我一样面孔蜡黄的瘦高个,恰恰相反。我们常常在街上走,不相识的人会多看我们几眼,相识的人会老远笑着打招呼:哈!我也打哈哈。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我们在街上很幽默。
我们约好去双喜那儿。穿过大半个城市,我们就来到双喜家门前。他家古式大门上贴着门神,左边白净面皮的是秦叔宝,他手持一支剑;右边长相凶狠的是尉迟恭,他怀抱一根鞭。可是双喜家的大门虎头环上挂着一把铜锁,里面住着的人不知去向。李四蹲在双喜家的大门洞里,使劲地想双喜到底去哪儿了,可一点也想不出来。我没想到双喜这人这么笨。我问李四双喜是怎样一个人呢?李四说见了你不就知道了嘛。我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地定义一个人呢,我跟李四一样笨啊。
我们走在街道上,像两个傻瓜一样,直到黄昏来临我们还在走。
那儿,在大红灯笼麻辣烫馆门前的电杆下,一个男人从后腰向外吃力地掏着什么,行人都歪着头来看,一些骑自行车的人,骑摩托车的人,远远地,双腿叉在地上或单脚点地,有些干脆就下车站在车旁。怎么回事?有人问身旁的人,被问的人赌气般地说,连我也不知道。看来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越来越多,交通开始堵塞,天色越来越暗,街灯睁开了它瞌睡的眼睛。那人抬起头来,奇怪地瞅着周围的人群,莫名其妙的样子。那人腾出一只手,指着旁边的一个男孩,张大嘴巴:你说——男孩转身就跑,那人呼啸着去追,人群早就闪开了一条通道,那人边喊站住边从腰后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咦——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小男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奔跑,转眼就跑到了一个街口,那人只管穷追不舍,追过一条街又追过一条街,不好,可怕的情况出现了,男孩摔倒了。那人操着刀子上前,一把揪着男孩的耳朵。人群如潮水受阻一般,停滞在不远处盯着事态的发展。男孩龇牙咧嘴,大口地吸着气:爸爸爸爸,真的很疼呀。那人就笑了,他的脸像夜晚那么黑,笑起来露出牙齿,更让人捉摸不透。那人将手中的刀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弯腰抱起男孩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来。他们相视着发出咯咯咯响亮的笑声,手牵着手扬长而去了。
人们愣住了,一位看起来反应不错的,捡起地上的那把刀,在手里掂了掂,好像分量很轻,就用另一只手将刀刃握住,刀刃就卷了。原来是纸制品。
人们开始议论刚才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还因为与别人的看法不同而跟对方争执不下,人群沿原先的道路返回,很快就到刚才事发的现场。
车子呢?是啊,车子呢?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车子不见了。他们慌忙从自己的衣袋里往外掏,可是掏出来的东西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把要命的钥匙,他们刚才根本就没有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
人们开始四处寻找,可是谁知道呢?摆水果摊的老太太说,我也不知道,谁敢相信有人在大街上骑走别人的车子。问修表的年轻人,年轻人站起来:这位师傅的意思是说,好像我把您的车子偷走了?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不知道谁说,走,到派出所去,一些人应和着说对啊。有一失主说,说不定与刚才那两个人有关。对啊,更多的人应和着。可是好像谁也不认识那父子俩。失主们连同一些爱看热闹的人,向派出所奔去。
我觉得我好像也丢了什么东西,难道是车子吗?我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骑什么车子,我最烦骑车子在街上乱跑了,是啊我最喜欢和李四在街上走着走。李四呢。李四——李四——我大声呼喊,没有人答应,有的行人歪过头来看。有一个男青年,他将自行车停在不远处不眨眼地看着我,像是看一只猴子。我后背有点凉,逃也似的离开了。李四这个笨蛋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天,我碰到了李四,我们说好去双喜那儿。我们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双喜家门口,可是双喜家的大门门环上依旧挂着锁,门神还站在那儿,秦叔宝握着剑,尉迟恭抱着鞭,双喜不知去向。我说李四,你想想,双喜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李四就想啊想。我说算了,看来你这人笨得没治了。
我们像两个傻瓜一样在街上乱走。碰到一位熟人,我们站着说话,李四显得很不耐烦。熟人说你知道昨天大红灯笼门前的那件事吗?我说亲眼见了。熟人说可是你知道内幕吗?我摇头。我的这位熟人说,那父子俩是幌子,他们有意引开人群,他老婆偷回了一辆阿米尼自行车,让公安给破了。我问车子都找到了吗?听说只找回了这一辆,其他的他们拒不交代。熟人说。
又过了一天,我碰到李四说一起到双喜那儿吧。李四说双喜今天不在家。我说你一个人去过那儿啦?李四说没有。既然没有,怎么知道他不在家呢,我说你这个人笨得没法说啊。我们穿过大半个城市,又一起去双喜那儿,可是门环上挂着锁,秦叔宝握着手中的剑,尉迟恭怀抱一根鞭。李四说别让我再去想了,我告诉过你双喜不在家的嘛。我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不在家的。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再说……好啦好啦,李四说,双喜是我亲戚。我说亲戚多了有姑家亲、娘家亲、舅家亲……李四说今天你怎么这么啰唆啊,双喜他是我姐夫。我说我又不知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你姐夫,况且我不知道他是黑脸红脸,我又没有见过他。李四说你见过!我说我见过?在什么地方?我姐夫双喜和外甥朵朵你都见过,就是那天在街上追逐的父子俩。我说双喜是个黑脸啊。李四接着说他们被关进去了,连我姐也进去了。
我说怎么会这样呢?
……我姐夫老没个大人样,从小喜欢玩。我姐天生也爱玩,就好上了。后来结了婚,我姐想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就不想玩了,我姐夫双喜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想着玩,我姐就跟他吵,他也不理会,正当他们的关系不大如前的时候,朵朵出世了。我姐夫又有了游戏的伙伴,从襁褓里逗着玩,然后抱着,让他骑着玩,手牵着手玩,会跑了在家里玩不好,就到街上玩了。可是,他们玩他们的,也没有想到有那么多人看。
你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姐,他们一家三口那天下午到大红灯笼吃麻辣烫,吃罢一起出来,我姐看到隔壁有家新开的服装店就进去看了,待她出来,找不到姐夫他们父子了。天早黑了,路灯很亮,她跑到街道中央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踪影。这时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刹车停下来,我姐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司机伸出头来大声呵斥:那个女的,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你的自行车推走。我姐慌忙推自行车让到街边上。轿车开走了。我姐心里开始惊慌起来,思忖这两个玩起来没完没了了,街上这么多车,不知道回家没有。越想心里越发慌,一抬腿,骑车子飞快地赶回家。我姐夫双喜和朵朵正在玩电子游戏呢,见我姐推着一辆崭新的阿米尼,他们看到新的玩具,高兴地跑出来抢了去,在院子里推着转圈。我姐一想自己今天出门并没有骑自行车啊,自己的那辆凤凰彩车还在角落里立着,我姐吓了一大跳,喊他们停下来,说要把车子给人家还回去。他们哪里舍得丢手,他们和阿米尼一块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转,没完没了。我姐急得都快要掉下泪来了。
后来呢?
……后来派出所的人连同失主找上门来了。现在他们一家还待在派出所。
又是一天来临,碰到李四,李四说双喜一家又放出来了,我们去双喜那儿吧。我们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双喜家门前。可是,双喜家的门环上挂着锁,秦叔宝、尉迟恭还站在那里。我问李四,你姐夫双喜他人呢?李四开始想啊想,我说你还是那么笨啊。
我们像傻瓜一样到处乱走,就看到了双喜,我一眼就认出那个脸像夜晚那么黑的男人了,他正是双喜——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双喜走过来说,四子,我正找你呢。双喜上前握住李四的手直摇晃。这时候过来两个面孔严肃的人,我从没见过他们,他们问:就是这位吗?双喜说正是。他们中的一位说:李四,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现涉嫌一件罪案,请跟我们走一趟。李四脸色就变了。临走脸色已恢复正常的李四回过头对还在发愣的我说,晓宇,刚才忘了告诉你,当时我也随手骑走了一辆豪爵王。我说原来是这样啊!他们被两个便衣警察带走了。
又过了几天,没想到在街上又碰到了李四,李四说咱们去双喜那儿吧,我说去那里干什么?他说我们不是早就约好的吗?那些车子都找回来归还失主了,所以,我们都被放了出来。我说去看双喜家的那两个纸门神吗?那有什么看头,我才不去呢。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四。我一个人在街上走,又碰上了上次那位熟人,熟人说你听说了吗?上次那个偷车团伙的主谋落网了,你猜是谁?我说我很笨,我猜不准。熟人说告诉你吧,原来是那个打马虎眼的黑脸的小舅子。我……熟人说都交代了,车子也追回来了。我问为什么他们又放出来了?熟人惊讶地说原来你也听说了啊,他有点失望。不过,他接着又高深莫测地说,至于为什么放了这个嘛,这时候熟人用眼环顾四周一下,确信没有人注意,这才上身前倾过来,用耳语般的口吻说:是局里给所里打了招呼的。然后他突然将上半身向后仰去,用大得吓人的声音接着说,现在的事,谁能说得上呢,你说呢,啊哈哈,熟人笑完说他有点事得亲自去办一下,就走掉了。
我回到家,一连几天不再出动。这天听到敲门声咚咚咚很激荡,我不知道谁会记起敲我家的门。我在院子里问:谁啊?外面说,是我……不是说好去双喜那儿的吗?你难道忘了。我马上听出他是谁了。我对着门闩冲外面大声说了一句话,你能猜到我是怎么说的吗?对了,我是这样说的,我说,既然外面是聪明人的天下,就让傻瓜好好待在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