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的情感篇章算是翻过去了,华丽就像刚下战场的士兵、刚卸妆的演员,从头到脚怎一个累字了得。天天饱了犯困,累了发困,看电视也会困,给她个枕头就能随时随地睡过去,半张着嘴,睡得那叫一个恣意纵情。用赵来的话说,咱家“二”姑娘睡着了都不老实,像条渴坏了的鱼。这话往往招来一个空中飞枕,或是一记绣花拳头,赵来并不以为意。
周六是睡大头觉的经典日子,中午饭罢放下碗筷,华丽横行着直奔床铺,睡它个天昏地暗。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听得赵来在客厅讲电话:“我都跟人家说话了,她是我同事的朋友的妹妹……今天晚上见个面吃个饭吧,我都安排好了,你别磨不开面子……有个问题我得跟你商量一下,咱俩的关系,怎么跟女方说……好吧,从前那段删除了,只说咱们是朋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出门前捯饬捯饬,春天都来了,你就别老立秋了!”
华丽惺忪着睡眼,勉强张开口问:“跟谁煲电话粥呢?你俩啥关系啊,这是不能说的秘密不?”
赵来走进卧室,一屁股坐在床边,有点难为情道:“不是瞒着你,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正给胡杨介绍女朋友呢!嘿,你说说,我这个前大舅子都当到这份上了,我容易嘛!”
华丽被这爆炸性新闻给雷得睡意全无:“你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头回听说前任大舅哥给前任妹夫介绍对象的,I真服了U!论理,你该先负责一下刘静的终身大事吧,先帮她找到个夫婿,再给胡杨当男媒婆不迟。”
赵来想抽烟,已经掏出一支,看看华丽面如凝蜡的脸色,又讪讪收了起来,掏心掏肺道:“在刘静、胡杨离婚这件事上,刘静做得是太冲动,胡杨有错但错不至此,而且,胡杨一直对刘静念念不忘,刘静压根没有复合的意思。我这个当大哥的,能帮这个老妹做的事,也就是帮胡杨开始新生活,这也是给刘静解围。刘静需要在感情上经历一些捶打磨砺,她才能真正去保护、捍卫自己的感情。”
华丽把尖尖下巴搭在赵来肩膀上,不无同情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肿着一张脸跟人家提胡杨的事,我都替你尴尬,有没有人觉得你神经病?”
赵来苦笑:“刚开始我一说这里面人物关系的来龙去脉,还真有人认为我疯了,该进精神病院了,胡杨也觉得磨不开面子。这么,刚才胡杨就建议,他跟刘静这一段我知他知就行了,如果他跟女方处到谈婚论嫁那一步,由他斟酌情况摊牌。”
“今晚约哪儿了?”
“就最正宗地道的那家烧烤城,咱们请客,只负责邂逅不包办爱情,你这个财政部长得给我下拨资金。”
“好吧好吧,看在刘静的面子上,看在肉串和烤翅的香飘飘味道上,我批准了。别说,我这几天胃口奇好,香的辣的统统吃个没够,我是不是要发胖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你不是胖,你只是瘦得不明显,你且放心大胆地吃吧,你就是把腰围吃出一个游泳圈来,我摸上去也是深南大道。”说着闹着,俩人又起腻个没够。
腻够了闹够了,到了晚饭点儿,华丽和赵来乘车来到烧烤城。门口烧烤炉上吱吱冒油的肉串、烤翅飘来阵阵迷香,食客桌上摆着麻辣小龙虾、牛腩小葱拌面、剁椒鱼头的迷魂阵,华丽这五脏庙就起了哄造了反,恨不得拿双筷子就坐人家桌上吃之喝之大快朵颐去。
幸好胡杨和赵来同事的朋友的妹妹都是有时间观念的人,如约而至,没让华丽对着一桌子美食吞咽太久的口水。赵来对两厢作了简要介绍,胡杨仍旧有点放不开,相看自个儿面前那盘剁椒鱼头的时间比跟人家女孩打照面对视的时间长N倍,发言更是不踊跃,赵来差点成为他的代言人。反观那女孩,单枪匹马而来,临阵不乱,一边游刃有余地对付鸡翅,一边谈笑风生,看得出,这女孩应该是久经相亲沙场的高手。华丽已经被满桌的美食弄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除了吃之喝之中敷衍了事地发出几个单音节语气助词嗯、呵呵、哦等以示存在,压根就没注意到饭桌上女强男弱的尴尬气氛。
赵来明白,胡杨有失水准的表现,如临大敌的心理障碍统统来自他和华丽这对前妻哥嫂的身份,他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给刘静之外的女孩夹菜,递肉串,赞她漂亮,问她要电话号码?这有点太难为胡杨了。
没别的办法,赵来冲华丽使了使眼色,奈何华丽的眼睛亮晶晶光闪闪,从这一盘拌面扫描到另一盘芝麻豆角,压根把赵来给屏蔽了。赵来迂回开口:“华丽,陪我去外面买盒烟。”华丽义正词严:“你又不会迷路,自己去。”赵来咬牙切齿:“你家帅老公一出门,就会有美女前来搭讪。”华丽气定神闲答:“美食比美男靠谱,我对你实行散养,你撒欢儿去吧。”赵来不再废话,扯起华丽离席,胡杨的脸差点红成了斗牛士手中的红布!
徐徐夜风中,赵来牵着华丽走进烧烤城旁边的一家超市,他没有买烟,而是给华丽买了鸭舌、牛肉干之类的零食,华丽此时已经脑筋急转弯过来,笑道:“你好奸诈,故意给他们留出面对面独处的机会,我们这两个电灯泡是太刺眼了。”赵来没好气地刮了下华丽鼻子:“你还没吃得昏迷过去啊,还算懂事!”华丽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酒窝忽隐忽现:“你可真是心机男啊,我这没心没肺的,哪一天被你卖了,估计还傻大姐似的帮你数卖身钱呢。”赵来得意洋洋:“你的智商没情商高,情商没‘吃商’高,别的女人一谈恋爱智商为零,你是给一桌美食就统统为零了。我天天拿好吃的糊弄你,在外面找红颜搭小三儿,不要太爽歪歪哦!哎呀哎呀!别说不过我就连挖带挠的。”
“‘吃商’?你不就想说我是个吃货嘛!呵呵,你勾搭了几个红颜知己,拐带了几个小三儿?从实招来,不然你这块肉可就被我给掐下来了。”华丽尖尖的两根手指正使出“二指禅”,掐在赵来腋下四两拨千斤呢。
突然,华丽想起家里的“香飘飘”没了,她收回“神功”,折转身子朝刚才路过的那排货架走去,赵来推着购物车,闲庭信步。
迎面走过来一个抱着账本的中年妇女,五十岁上下年纪,利索短发,圆团脸儿,抱着一本厚厚账簿,瞄一眼账簿,扫一眼货架商品标签,再往前迈一步就撞到赵来的购物车了。赵来没躲避反而迎上前去打招呼:“邵姨,这么巧?”被赵来唤作邵姨的妇女笑成一朵胖菊花:“是赵来啊,我从公司下来查账,这家超市是我们公司的下属部门,你妈经常来这里抢购限时打折商品的。”
“这还不都是您及时给我妈通风报信的便利条件嘛,我妈说起过几回,我当时没往心里记。邵姨,您吃饭了吗,咱们一起去隔壁的烧烤城吃点?”
“不了不了,我刚吃过公司发的盒饭。对了,你妈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上次她托我打听的事我操着心呢,就是最近一直忙不得空去找她,你帮我传个话,让她别着急。”
赵来随口问:“我妈托您打听什么事啊?她就是爱瞎操心,您只管忙工作,她没什么要紧事。”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懂父母的心思,什么事能比你们的终身大事更让人操心啊!”
“终身大事?我早就结婚了!邵姨,是您听错了还是我妈说错了?”
“唉,赵来,我一直拿你当自己孩子看,就跟你实说了吧。上次你跟你媳妇吵闹得翻了脸动了手,你妈在电话里听到你们嚷嚷着过不下去要离婚什么的,这就做下了心病。第二天你妈来我们超市抢购花生油,一见我这个多年的老姐妹,就把心里的烦忧全倒出来了。她让我帮着相看相看,看看我儿子他们医院心血管科有没有单身女护士,有过短暂婚史的只要脾性温和心地善良也行,让我给你预备下,万一你跟媳妇过不长,也不至于被落了单!”
赵来被唬得小脸刷白、头皮发紧,在心里叫苦不迭,这都哪儿跟哪儿,他这娘亲真是个宝贝,这不是明摆着添乱嘛!他赶紧解释:“邵姨,我妈那更年期的症状估计是无限期延长了,您别把她的话当真!下次她要再麻烦您,您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把我妈给领家去……”
邵姨打断赵来的话:“我怎么能不理解你妈的良苦用心?当护士的女孩子肯定善良温柔有耐心,而且,到了我们这个岁数的老人,家里有个在心血管科当医生、护士的儿媳妇,那我们就等于吃了颗定心丸。你妈肯定是羡慕我有个护士儿媳妇,婆媳处得跟母女似的,我打针吃药都不用抬脚上医院。”
此时还是早春二月,赵来的额头已经明晃晃地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脖子上的青筋也叠爆起来:“不是,真不是这么一回事!邵姨,您别听我妈的,您听我说。”
一只葱白细腻的手滑入赵来臂弯,紧紧圈住他,一个嘎嘣脆的女声响起:“这就是咱妈的闺蜜邵姨吧?!阿姨好,我就是赵来的媳妇华丽。”
华丽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没事儿人般跟邵姨打招呼问好,似乎压根没听到刚才他们的谈话内容。
邵姨的面部表情明显不自然起来,谈锋完全没有了流畅:“呦,这就是华丽啊。老听你婆婆提起你,今儿个一见,果然是个伶俐人儿。”
华丽眯着小眼道:“邵姨啊,我婆婆都跟您说我什么了,您跟我透露点,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你婆婆能说你什么啊,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好字。华丽你别多心,你婆婆这辈子遭遇不顺心的事太多,她难免凡事总往坏处预防。”邵姨语带讥讽地敲打华丽。
“邵姨啊,您也是做婆婆有儿媳的人,希望您往后多劝劝我婆婆,好儿媳都是夸出来的。婆婆总是夸儿媳妇这好那也好,儿媳妇正面形象一被拔高,就是偶尔想自暴自弃一回都觉得不好意思;婆婆越是处处数落儿媳妇的不是,‘破罐子破摔’这话就摆在这里了,她就是有上进的心也被打击瓦解得自弃自哀了,您说是不?”华丽说这些话时仍挂着一脸的笑,却字字铿锵有力,柔中带刚。
邵姨一时语塞,赵来赶紧打圆场:“邵姨也是为咱们操心。这华丽呢,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邵姨,您接着忙,我跟华丽先撤了,烧烤城还有朋友等着我们呢。”
华丽乖乖跟着赵来走出超市,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烧烤城门外。华丽一闪身,拉着赵来拐进了一旁的停车场,黑口黑面审问:“赵来,我问你几句话,如果你胆敢跟我说半句假话,后果自负!”
赵来还想拿出往常的套数来哄华丽:“丽,你听见我们多少谈话?别往心里去,今晚回去我给你揉肩捶背,外带买一送一的端洗脚水哈。”
这招屡试不爽的“哄术”彻底失灵,华丽一闪身抖掉赵来搭上来的双手,疾声厉色道:“赵来,我问你,你妈在我背后做这些小动作,是不是跟你事先串通好的,你是指使者还是从犯?”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咱俩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吃饱了撑的让我妈另给我找个预备媳妇?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我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只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球,我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刚才的话对我打击太大,我能坚持不当着外人的面给你难堪,就已经是极限了,你让我怎么信你说的话,我要再相信你,说不定有一天你真把我卖了,我还帮你数卖身钱呢!”
赵来急得两眼冒火,声音也高八度:“华丽,我郑重声明——这件事我跟你一样,是刚刚才听说的。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我都不是指使者参与者,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发毒誓:如果是我撺掇我妈弄这么一出,我出门被车撞死,下楼梯摔死……”
华丽的手紧紧捂住赵来的嘴,不争气的眼泪汩汩涌出来。她心里那个委屈啊,她是多么努力想融入这个家庭,多么认真学习做一个好媳妇,多么用心经营这份婚姻!她知道爱情可以绚烂美丽,婚姻却必须耐得寂寞守住平淡。爱情是一场两个人的烟火,随你燃烧都可以,婚姻却是一张细细砂纸,用柴米油盐、用家长里短、用日月星辰来打磨原本个性十足棱角张扬的自己,直到把自己打磨得圆润光滑,放在家里任何一个位置都那么和谐顺畅。正当她全力以赴朝着这个华丽的梦想前进时,却听来这么一道晴天霹雳——她的婆婆居然在背后搞小动作,居然在为赵来找后路,居然已经开始寻寻觅觅下一任儿媳妇的人选!
华丽的泪淌进嘴角,很咸很涩,她这么用心这么努力,却从没敢奢望婆婆能像疼刘静那样疼她,也没敢期待自己能像别人家的儿媳一样,下了班能看到婆婆一张笑脸,吃到婆婆做的热饭菜。此刻,她真想负气地一撒手,回到自己父母家里,她也是被老妈如珠似宝地宠爱大的,如果老妈知道自己的心肝宝贝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猫,就这还要面临被淘汰被遗弃的噩运,老妈一定会心疼死的。至于赵来,从前的爱意都幻化成泡沫破灭了,她恨恨想到离婚这个字眼,你们家不是看不上我吗?好,我走,我走了自然有好的来接班,我倒要看看,就你们家这种两个公公、两个婆婆、亲小姑、后大伯子、外带一个半亲半不亲的小叔子,凭它来个三头六臂的女中豪杰,这出戏怎么唱都是一个乱字!
华丽胡乱抹了抹眼泪,掉头就走。赵来一看,这方向不对,赶紧拦住她,急忙开腔:“你这是要去哪儿?胡杨他们还在烧烤城等着我们呢。”
华丽停住脚下步子,用冷得像冰锥一样的眼神剜着赵来:“胡杨是谁?刘静是谁?你们家的事与我何干?我都被你妈算计到这种地步了,我再管这种‘闲’人‘闲’事,你让我情何以堪?你妈但凡能良心发现一点,看到我的努力,也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我真后悔嫁给你,嫁给一个不能保护自己老婆不受欺负的怂男人!我真后悔,我当初为了你舍身翻阳台给人家下跪哀求!我真后悔,我为了你能好受一点,掏心掏肺地帮刘静。我得到什么了,我凭什么要受这种侮辱,我嫁给你就是来承受这种不幸的吗?天理何在!你给我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理由!”华丽越说越激动,逐渐演变成怒吼,说到锥心泣血处,她一抬手,给了赵来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以华丽的出手速度,赵来完全可以偏头躲过去的,可他没有躲,稳稳地昂着头,接下这两记耳光。浓郁的夜色让赵来的眼睛幽深得像两口井,路灯斑驳的光亮洒下来,让他的脸部轮廓刀削一样憔悴羸弱。
赵来哽咽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到了极致是说不出来的,那是一种摘了心肝的空洞,那是一种搜肠刮肚的痉挛,那是一种缺氧的窒息。他望着华丽,他早早就打算用一生去爱去守护的女人,此时此刻的她如同受到重创的小兽,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分明是血。他的痛,因她的痛而更痛,他的痛,因她的绝望而更绝望。他恨自己,除了心痛什么都不能做;他想挥拳,可目标在哪里?他想怒吼,可丹田酸软无力;他想带着华丽逃离,可脚下一动都不能动。男人在感情里最大的悲哀,不是给不了心爱之人幸福,而是当她受到伤害时,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两个人如同骑士般对峙良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或许只是白驹过隙。赵来缓缓开口:“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你再打多少巴掌我都受得起,我欠你的,该还。”
“你欠我的?你妈欠不欠我一个交代?我这就找你妈讨个公道去!”华丽说着,人已冲出停车场,下路口招手拦了辆出租。赵来正要赶上去阻拦,手机响了,胡杨来电,他三言两语打发了胡杨,拦下另一辆出租,尾随华丽而去。
等赵来追随华丽赶到西院儿,赵来妈和刘爸已经披着衣服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了。穿着睡衣的赵来妈仓促间还没忘了把头发绾成个发髻,她脚上穿的拖鞋压根就不是一双,赵来妈没有了以往先发制人的犀利,刘静的失败婚姻已经卸载了她通身的锋芒,不知是心虚还是没从困意中清醒过来,赵来妈居然拣了只矮脚椅,坐在一角。刘爸披了一件外套,拦也不是劝也不是地尴尬燃着一支烟,烟雾里透着像是对他们又是对自己的不满。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火药味,华丽像根定海神针杵在客厅地板上,两眼喷火地对着赵来妈FIRE。
“嫁给赵来之前,亲妈叮嘱我要把您当干妈一样小心伺候,闺蜜给我支招要把您当后妈去讨好迎合,赵来更是对我大派放心丸,让我像对自己亲妈那样百无禁忌!可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你会在背后玩这样的阴招!不论是作为我的婆婆,还是作为赵来的亲妈,您都欠我一个解释!”显然,华丽刚才已经把她深夜造访的原因开门见山和盘托出了。
赵来弱弱地劝:“丽,别闹,这么晚了,咱先回家,有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华丽看都不看赵来一眼,只盯着赵来妈:“我可以讨好您,把自己难为成使唤丫头,如果这一切努力能换来您的肯定,我也满心欢喜地认了。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我觉得有必要知会您一声,我尊重您是因为您是赵来的亲妈,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欺辱我,左右我们的婚姻。我既然嫁了赵来,就有能力跟赵来一起谋幸福,我问你们要的只是祝福而不是幸福!这不过分吧?奉劝您一句,我们的婚姻我们做主,你最多顾问一下,但千万别再替我们当家做主!”
赵来妈如一尊开了口的佛龛,有气无力道:“我这么做是全心全意为赵来打算,我比谁都巴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可我看到的是,华丽,你太年轻漂亮了,就像一朵能诱惑人忍不住去采摘的鲜花儿。赵来没权、没钱,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原生家庭都给不起你,你图他什么?现在你可以说是爱情比天大,可你早晚会成熟,早晚会像刘静那样玲珑剔透,你早早晚晚会嫌弃赵来,这不是我的主观臆断,从赵来在你们的婚姻里所处的弱势,从你们每次吵架中都是赵来委曲求全,从你完全不拿赵来当一家之主的眼神里,我都早早看到你会嫌弃他。我这充其量是一个当妈的在未雨绸缪,你早晚也会当妈的,等你当妈之后就会明白,孩子睡不踏实你就合不上眼,孩子没人疼,你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我承认我做得是欠考虑,但当时在电话里听到你们吵架到大打出手的地步,我就慌了乱了,要说错,你们也有错,我只是在尽一个当妈的责任。”
华丽两颊潮红,激动到极点,身体开始簌簌发抖,声调也颤抖起来:“既然您根本看不到我的努力,既然我怎么做都是错,既然您预言了我们的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好,从今天起,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夹着尾巴做媳妇,您做得对我就服从,您做错了我决不妥协。我不再把你当上司、当后妈、当干妈,我怎么对我妈的就怎么对您,您怎么对刘静的就请怎么对我,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应该是80后最恰如其分的婆媳关系,不来那么多弯弯绕,简单、直接、从容地相处,谁都不累得慌!从今往后,我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地支使赵来,在我们的小家里要求他继续让着我。赵来可以继续孝顺您,当然也可以接着宠爱我,这并不互相矛盾互相妨碍,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您应该为您生了这么一个善良、厚道、仁义的儿子而高兴而骄傲!”
赵来妈的脸色难堪起来,眼看着自己压不住阵脚,便望着赵来问:“赵来,你怎么哑巴了,你媳妇这么咄咄逼人,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老妈被数落?既然华丽提议以后咱们有话摆到桌面上,那我问你,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难道连你也不理解妈的一片苦心?”
赵来纠结了半天,有话梗在嗓子眼,涌上来生生吞下,吞下去再次翻涌上来,很是辛苦。半晌,他哀叹:“今天这事,如果是发生在刘静身上,我会替刘静跟您讨个公道。可是,这事是发生在我媳妇身上,她是我要守着过完下半辈子的人,我只能看着她委屈陪着她委屈,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如果说我妈错了就是大逆不道,所以我只能说我错了。我没能让您踏实安心地祝福我们,我没能让我媳妇过得顺心一点,我无能,所有错都包在我身上。这就是我唯一想说的话。”
赵来妈一脸讶异:“赵来,我生你一场养你一场,难道都比不上她跟你做的这几载夫妻?你妈错在哪儿,我是打算贪图享你的福还是沾你的光?所有人都可以说我错了,唯有你不能说!”
华丽早已泪眼婆娑,赵来的话一字一句剜在她的心头,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弄成这个局面,可是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她充满了挫败感,觉得自己好辛苦好失败,无意之中打击了赵来,连婆婆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她憧憬的华丽婚姻是不是只是一场海市蜃楼?她把婚姻当成毕生事业为之奋斗的理念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华丽的嘴唇开始发抖,身体不由自主地打摆子,挣扎道:“我今天必须要来听您的解释和道歉,不仅仅是为我,更是为我的父母。我妈生我也是十月怀胎,我妈养我也是含辛茹苦,我有捍卫我父母尊严的权利和义务,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您没有权利伤害我的父母。如果是刘静的婆婆背着刘静托人帮儿子相看未来儿媳妇人选,您恐怕早就急昏过去了。将心比心,让我的父母伤心您心里也不会踏实的!”
赵来妈站起来,怒斥:“反了,反了,如今这世道真是不一样了,儿媳妇敢让婆婆赔礼道歉!我偏不……”
赵来妈的话未说完,华丽眼珠子往上一翻,整个人失去重心栽了下去。赵来赶紧抱住她,迭声唤:“丽,丽,赶紧应我一声,你可别吓我,别吓我,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赵来妈和刘爸都被骇到,齐齐上前探询。赵来歇斯底里冲他妈吼:“都是您,无风三尺浪,如果华丽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您啥时候能明白,她不是来跟您抢儿子的,她是来替您疼您儿子的。您对她好就是对我好,您对她不好,我能好到哪儿去?还不赶紧叫救护车!”
刘爸手忙脚乱地拨打电话,赵来妈眼泪也淌下来了:“这孩子心太重了,就这么点儿事,她何至于寻死觅活的嘛?!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我跟她道歉!你们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此时就是在赵来头顶打炸雷,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帮华丽解开脖颈下的衣扣,擦拭她额头的汗珠,满眼都是心疼,一遍遍重复这句话:“你这个傻蛋、笨蛋、蠢蛋,天大的事有我扛着呢!你急什么?咱们不是说好的,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想退货且等下辈子吧!”
医院急症室走廊上,赵来徘徊如铁栅栏里的孤狼,赵来妈一个劲儿地念佛,刘爸拿着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人人心乱如麻,悔不当初。赵来一夜之间老了足足有十岁,眼窝发青、嘴唇起泡,不停在心里祈祷:如果华丽平安无事,他愿意这样,他愿意那样,他什么都愿意……
没人顾得上去看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白袍医生走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赵来疾步上前:“我是,我是她丈夫!医生,她怎么样了?你如实告诉我,我挺得住。”
医生一摘口罩,是个与华丽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她答非所问:“你真挺得住?你要挺得住我可实话实说了。”
赵来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去,眼珠子差点弹出来,赵来妈刚要起身又摇摇欲坠,刘爸扶住她,口中安慰她,心里也敲起了鼓。
女医生俏皮一笑:“恭喜你要当爸爸了!孕妇已怀孕四十六天,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儿饼够大吧?砸得你晕不晕,还挺得住吗?”
赵来赶紧扶住墙,弱弱一笑:“这可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大一桩喜讯,这馅儿饼够大的,砸得我晕,天旋地转地晕。医生,您掐我一把,这不是老天爷跟我开玩笑呢吧。”
华丽近来胃口奇好、嗜睡成性外加情绪忽阴忽晴,这下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赵来走上前搀扶住他妈、拥着刘爸,疯疯癫癫道:“你们听到了吗?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三个人笑成一团,激动替代了紧张,喜悦替代了悲愁,此时的赵来真想跑到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过路人吆喝:“哥们儿,走,我请你喝酒去。”哪怕被人骂神经病呢,他也一概笑纳。
这个小家伙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简直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