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彻底覆盖这座小城的时候,大部分人安心的睡熟了,也总有失眠的人还在等待什么,归属感,安全感,也许只是简单的失眠,没有任何缘由,从来就是眷恋深夜里一个人孤独的思考,能想到的事未必是感兴趣的,但一定很重要,才让人无法不去思考。
车站里凭借着一点时明时暗的微弱灯光缓慢呼吸着,像极了即将奄奄一息的生命做垂死前的挣扎。车下等候的人等待的太久,有时也会疲倦,接下来衍生出的焦急情绪会促使他们赶紧随大流有秩序的递上手里的车票,检票员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致,黑夜总是让他们提不起精神,卑微的灯光更加不会使他们正眼瞧一瞧正对着自己的面孔是否耐看,就这样头也不抬的接过票做简单的核对,盖章,之后就又有人上车开始寻找他们的座位。
车箱里一向缺少属于黑夜的宁静,短暂的吵杂在所难免。每个乘客在坐稳前都不会提前将自己催眠,他们的任务是找到属于自己临时的归属,即便是短暂的拥有,也要倾尽力气将自己和行李托付给那一块可以着落的地方。这期间少不了会有人与人之间,物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的碰撞,可以从声响判断出究竟是怎样擦出火花的,也都只是一瞬间的缘分,配合几声寒暄或是谩骂就能使临旁刚才闭上眼的人重新睁开眼,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陌生面孔已经自来熟一样的搭讪,也可能是久未重逢的冤家一样在次挖苦、争吵。
文华蜷缩在车箱一角,失落和惊喜交替经过心脉,心跳开始加快,反倒有些忐忑了。车厢里没人认得他的面孔,他一个人即将开始的路程,像是在陌生的车厢里一样,孤独、寂寞。扭头望向窗外漫长的夜,等待黎明的到来总是需要一点耐心,只是黎明之前的守候,时不时会衍生出一把锋利且带刺的尖刀,反复刺上他的心头,然后摩擦几下,那股意外而来的疼痛是越发能让人在一瞬间就变得软弱,相继会妥协并且求饶的。
文华是坚强的,从来都少有人能真正耐得住人生道路上的孤独,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够相聚一起融洽的生活交流是一种美好,文华对这份美好的缺失是极度残忍的。他不敢甚至不能将自己融入到人群里去,也是因为怕连累到更多像他一样无辜的人,在文华的生命里,能够使他唯一在乎的人享受美好,也是一种来之不易的幸福,当然,他在尽量弥补自己的遗憾,于是,他必须要上路去寻找,即便是只能在黑夜里盼望接近奇迹的光明,他都不会放弃看似渺茫的奇迹出现。
车箱里时而有人经过文华身边,然后消失,速度迅速,直到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在文华对面坐下来,才有了短暂的长久。相比同车箱大多相似菜市场商贩一样吆喝着,行为粗鲁的乘客,对面的年轻人更像是举手投足之间显露着拥有一定文化修养的绅士。年轻人对着文华礼貌的微笑让文华得到一些慰问感,他同样给年轻一个友好的笑容作为回应。
年迈的妇女领着孩子走到文华一旁,请求他将自己随手提着的一大袋行李放上头顶的行李架,文华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接过行李,妇女连连道谢文华的帮助,这种情境对文华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总能够得到像这位妇女一样的道谢声。
文华客气的回谢,重新坐回坐位上时,对面再次投来年轻人的微笑让他有进一步得到对方认可的感觉,这让文华对年轻人相继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好感。年轻人随即递过一张名片,文华有些意外,看着名片上除了中国字也有外文,让文华联想到他曾经在国外治病救人的日子,那是艰苦却有意义的日日夜夜,外文名字也是在那时候看得最多。
年轻人名叫郝卫,国外一家私人医院的院长。这当然会引起文华的兴趣,碰巧的是文华同样是一位医生,而他人生的梦想是在生命的历程里有一间自己的医院伫立在他可以触碰到的位置,他可以一直为病患就诊,直到生命的源尽。
文华迫不及待要与郝卫交流,并将许久的梦想告诉郝卫。像两个许久未逢面的挚友,二人很快便忽略了车箱里的其他人,他们的世界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是来自于对方。原来郝卫是一位医学留洋博士,毕业之后的几个年头,经历了医院里的实习工作,大抵熟悉了国外医院的工作流程,也照样申请并创办了一家私立医院。
文华显然已经被郝卫的经历诱惑住,接下来的一番询问都没有离开过如何创办医院,包括郝卫医院的规模和利润是否可观。有创业梦想的人大概都会流露出文华此刻既好奇又兴奋的情感,似乎是头一次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特殊任务。文华一直以来都像是背负着特别任务而不得不暂时牺牲自己的特工,包括他这一次连夜的行程,都是任务中必须经历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他完成了他长久以来的使命,也许他还是他自己,可至少现在仍是时机未成熟,郝卫的出现给他带来向往的时,又好似给他重新上了一道枷锁,心灵向往的枷锁。
听过郝卫的一番传授,文华这个嗷嗷待哺的学生终于有了一点满足,但并不足够。他总是有自己特有的思考方式,他认为这样可以扬长补短。郝卫同样对耐心倾听的文华产生了一丝兴趣,当他反问到文华的状况,文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正在继续,之前突如其来的忐忑重新迸发,他只是叹了口气,郝卫有些不解,他看得出文华的脸上涌上的一丝忧愁,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拍拍文华越握越紧的手,用温暖的语言安慰他。
文华暗伤的眼神里流露出过往的依稀,一阵雄伟的汽笛长鸣,把两人从一个黑暗带进另一个黑暗的隧道里,时光隧道可以掠走一个人最好的年华,曾经的意气风发,到如今成为被迫的离乡,文华内心感慨的同时,感受着郝卫带来的短暂的温暖也已足矣,他决定将自己前半生的经历讲给眼前这个认识不到几个小时的年轻人听,因为他知道,时光重新拆散他和郝卫也不过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后,而那份留在他心底迟迟未能道出的煎熬与守候却已陪伴了他十几个年头,也许将是一生,他都必须煎守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