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年12月春节临近,全场已经进入假期,职工们先后离开农场,硕大的农场里且又将只剩下文华一人,他又一次面临孤独的来袭。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万家灯火万家春,天南海北游子都在奔家团聚,老人们、两地分居的少夫妻们和那些充满期盼眼神的留守儿童都在等待着充满喜悦的团聚,等待着他们期盼已久的新衣裳、花衣裳。
越是团圆的日子越能让文华感到孤独是存在的。
烟花升空后绽放的灿烂,鞭炮声中跳跃着欢笑和歌唱,这就是华夏五千年来的风俗,一直以来文华和一家妻儿老少也都共享这个万家团庆的节日,现在这一切都被无情地剥夺了,人们都在节日里欢笑,只有文华还在念叨着生他养他重病在身的老母亲,想念着他的孩子们,于是,又一次涕泪纵横。
家中,于颖细心照料着被病魔缠绕的母亲,一头白发的八旬老母亲,全身乏力的趟在床上,眼神里全是憧憬与希望,她只是不知道心底的这份期待还可以坚持多久,她开始显得有些失望,眼角渗出两滴泪来。
老母亲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的起色,甚至一度出现恶化的现象。于颖这个坚强的女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上,却也是无能为力,本分地照顾好母亲的衣食,似乎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她偶尔听到母亲嘴里念叨着丈夫文华的名字,她知道,此时此刻能稍掩病魔气焰的大概只有生命尚存时的团聚与相见。这股力量现在足可以暂缓一个生命垂危病人的病痛与心疼。
又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夜,微弱的灯光下一个孤独女人的身影,家人已经全部入睡,她忙碌的身影也逐渐缓解慢下来。独自坐在灯光前,从抽屉里取出几张信纸,这本信纸已经快被她用尽,只是之前写的一封封信的最终去向,她无法掌握,尽管从来没有收到回信,她还是希望文华能看到她寄去的信。这一次,她依然将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写在信里,一字一字全是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全是寄托母亲临终前的期待,哪怕只是匆匆的相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放下笔,于颖小心翼翼将信纸对折装进信封,最后粘上。她将信在手里捂了一会儿,像个信教徒一样祈祷着,她希望文华可以在母亲临终前回来见她一面,大概一家人就不会有不能团聚的遗憾。她已经感觉到母亲不久后可能会离开他们。
信还是被按时被送去农场,这一次也不列外,文华的信件被压了下来。文华的信从来都是要经过审核之后才可能到达他的手上。被监视的日子里,文华也是****的囚犯,没有隐私。
农场场长得知信中内容倍感焦急,他知道这次的相见亦可能成为永久的告别,大概会成为文华与文华母亲最后的相见。与最爱的亲人临别前一眼的记忆,对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这次,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便与那些冷漠的人一样显得极度无情。
每过二十几天,上面就会派人来农场调着查文华最近一段时间的劳改状况,场长也在等待着这次替文华请求探假的机会。又逢上面来人,农场厂长借机向调查人员提议,希望同意文华回家过春节,探望他病重的老母亲。“请求领导同意批准文华的探亲假,毕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母亲,我们都是有母亲的人,答应他这个卑微的请求吧。”
“犯人哪个没有亲人,你又见过哪个犯人是想见面就能见面的,不批准。”
没想到上面来的人没有半点人情味,千方百计地阻挠,说文华是个罪犯,没有团聚的权利。场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文华家中寄来的信件,他更加清楚文华家中久病的老母亲近来病情加重。这一次,场长在人性和政策的驱动下,鼓足勇气大胆而慎细地说:刘主任,文华究竟有没有罪都是在法庭上被定论过的,他判的可是缓刑,按政策应该是监外执行,可以相对自由,咱们这样对待他是否违反政策?没等场长说完,刘力不耐烦地打断了场长的话:你可不要想多管闲事,什么叫政策?党委和权就叫政策,这是李书记决定的,谁也不能变!
本想为他网开一面,让他回家探望母亲及一双儿女,结果竟是如此不近人情的回绝。农场厂长送调查人员离开农场,心中总不是滋味。明天再努一把力,也许能争取到机会。
第二天一早,场长又打电话到县委办公室,他当然不希望接电话的人是刘力。事情却不遂人愿,刚通电话又遇上刘力的声音,刘力一听到文华两字,断然拒绝场长一切请求,纵使厂长好话说尽,完全没有能动摇刘力初衷的意思。
日落后的黄昏,鸟儿也悲伤似的鸣叫着飞上田头的老树上,这种压抑气氛与节日欢快的气氛有了明显对比,文华被通知去场办公室接家里来的电话,这还是他头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兴奋之时是奔跑到办公室的。然而听筒接近耳边不久,眼泪就夺眶而出。文华在房间里捶胸顿足,电话内容着实让他心里疼痛,电话那头是于颖哽咽的声音:母亲疾病突发,抢救无效,她已经离开我们了。
放下电话,文华向失去了方向的稻草,风一吹就可能完全瘫倒在地。场长经过时扶住已经软瘫的文华,得知此情况,场长瞬间做出决定,放文华三天假,让他回家奔丧。并一再嘱咐文华,让他尽量不要露面,早去早回。文华万分感激,恐连累场长受到上面牵连不愿离开农场。场长语重心长,一边安慰文华节哀,一边郑重其事的告诉文华:有事儿我担着,尽管回家去。
文华抵不过场长的一片好意,谢过场长,连夜离开农场,乘坐最后一班长途车,直奔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