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和朱德担起了第四次反“围剿”的指挥重任。使他不安的另一件事是来到瑞金邓颖超和她的母亲在生病。尤其是邓颖超,因为疲劳过度,肺结核复发了。周恩来看着她咳个不停,而且咳出了血,吓坏了,流出了眼泪。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母亲和嗣母都死于肺结核。他把邓颖超送进傅连賞的瑞金医院。傅连賞安慰周恩来;“你放心走吧,我自己也得过肺结核,我知道怎么办。”邓颖超目送周恩来离开,躺了几个月就爬起来,去做根据地妇女的支前工作。母亲杨振德也加入了傅连賞的医疗服务队,用土方配制草药,上年纪的人都愿找她。
周恩来自己也瘦得厉害,从外表看像是50岁的人。他的颧骨尖尖地往外突出,挺神气的胡子也垂了下来。但他腰杆挺得笔直,一派军人的气概。好在总司令朱德与他的配合很好。朱德虽然朴实得像个“伙夫班长”,但结实的身材显示着充沛的精力,他的军事指挥才能都表现在他那刚毅的脸上。他刚从前线回来,那双草鞋溅满了泥浆;在他的背上和脸上满蒙着灰尘。周恩来在他的身边坐下。他们和战士一样,都头戴五星军帽,身穿褪色灰军衣,腰围皮带,腿打绑带。
这是他们的所谓“司令部”。房子很空,墙上挂着缴来的敌人的军事地图。中间一张四方桌,一张小学生上课用的矮桌子,还有几张南方的矮凳子。旁边是个门板床,上面铺了几把稻草,周恩来有时盖条旧毛毯在这躺一躺,没有枕头,就垫上一块砖。
1月2日,他和朱德随军出发。5日、6日,在黄狮渡首战告捷。8日、9日,又在浒湾同敌孙连仲、吴奇伟部展开激战。这两战,俘敌四千,缴枪四千。战斗一结束,周恩来就向苏区中央局建议:主力红军北上贵溪一带,与赣东北的红十军密切联系,待抚州等北线敌军出动增援或进攻红军时,消灭运动中的敌人。
“中央局来电了,不同意我们的构想。”周恩来站起来,把手枪推到屁股后面去。
朱德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突然转过身子,握紧了拳头:“他们是害怕作战地区离根据地远了,又怕主力北上后敌人向根据地大举进攻,他们顶不住!”
“我看咱们先停一下,力争按我们的想法打。”周恩来果敢而又清晰地说。
“能拖得住吗?”
“我看够呛。”
周恩来的揣测果然不错。与他的建议相反,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作战方针的重点是要红一方面军集中全力进攻敌人重兵防守的南丰城,企图以此来打破敌人的“围剿”。中央局的电报措词严厉:
我们绝对地要你们在将来关于策略上的问题立即告诉我们,不要拖延过迟!……我们要你们站在一致的路线上,执行上述指示!
“这电报能把活人憋死。”周恩来把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原定的计划有什么错?更没有什么以为敌人退却而不进攻的右倾观念嘛!我再向他们申述。”
周恩来伏下身子草拟电报。朱德呸地唾了一口,急速地转过身子。他脱去军帽用手很快擦去大冬天跑出的汗,大声说:“干脆叫他们上来指挥算了!”
电报发出去了。到第二天,周恩来点上小油灯,还不见回电。焦急的心情迫使他又发去一封电报,强调:抚河流域敌之两个较强的“进剿”军还未组织完备前,我军能在抚河东岸会合十一军求得运动战消灭敌人主力,确比围攻南丰暴露我军企图去打敌增援队为好……我军万分谨慎地弄清敌情,以迟迟进逼的战略调动敌人,求得运动战的胜利,决无忽视敌人进攻与截击的观念……
还是没有同意。周恩来托着下巴踱来踱去,又坐到四方桌前:“不行,我还得争取。”写毕,周恩来向朱德念着要点:“中央累电催我们攻破城防,与我两电所陈战略实有出入。但我终觉消灭敌人尤其主力,是取得坚城的先决条件。敌人被消灭,城虽坚,亦无从围我,我可大踏步地直入坚城之背后,否则徒损主力,攻坚不下,正中敌人目前要求。”
朱德拿过电文,远远地放在自己面前,接着用手指向上面戳了一下:“你列举了攻城的三条不利:损伤大;不能筹款;耗费时日。我看再加两条:一是易暴露企图;二是易受敌两面夹击。”
周恩来把两条加进去,把副官叫来:“十万火急,马上发给苏区中央局并转临时中央!”
中共中央的第一部秘密电台,是周恩来1930年在上海中央时亲自建立的,当时只通香港,因为中央苏区还没有电台。1931年红军从国民党军队中缴获电台后,就正式同上海中央通报了。中共的第一本高级密码,是周恩来编制的,并用他的代名“伍豪”来命名叫“豪电”,是1931年任弼时带到苏区中央局的。
局势的急剧发展,已不容红军内部对作战方针再进行充分的讨论。蒋介石已增调部队作出新的部署,在抚河以东调动敌人已无可能,一方面军主力转移到黎川附近待机。2月3日,周恩来和朱德、王稼祥联名致电中央局,说明“连续的残酷的战斗立刻就到”,要求中央局对前方只给以“原则上与方针上的指示”,至于“具体布置,似宜属之前方”。
可是以博古为首的中央局却寸步不让,于次日复电:在目前敌人据点而守的形势下,无法攻击坚城……目前行动先攻南丰为适宜……乘胜威胁南城、抚州是我们目前的方针……此新计划经中央局全体通过,请立即讨论并电告执行的具体布置……
周恩来接到电报,脸上的肌肉不断地牵动着,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王稼祥,低语说道:“你的这位老同学不知犯了什么邪。”
王稼祥扶了扶眼镜,生气地把手插进口袋里:“他就会坐在首都发号施令,左一道命令,右一个指示,根本不懂军事,还在那里瞎指挥!”
朱德也在闷头生气;“不理他!我们还按前几次老毛的办法,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我看那一招很灵。”
他们一面向中央局报告了部署,一面率队向南丰开进。12日,完成了对南丰的包围,傍晚发动全线进攻。
陈诚对此立即作出反应:一面命令南丰守军六个团据城坚守,一面急令所属三个纵队迅速增援,三路分进,企图将红军主力合围于南丰城下,一举歼灭。
建宁的指挥部里紧张到了极点。南丰城外的树林,已经处在敌人火力的直接威胁下。周恩来拿起了望远镜,几分钟默默地过去了,他的目光和朱德老练的眼睛相碰。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当机立断,不待请示中央,立刻改变了原来的军事部署。留下少量部队佯攻南丰,并以一部兵力伪装主力,向东面的黎川转移,吸引敌人的两个纵队;而将主力四五万人秘密撤至南丰西南的东韶、洛口、吴村地区隐蔽集结,待机歼敌。
那几天适逢连日阴雨,山野昏暗,浓雾浸没山头。加上群众封锁消息,敌人大摇大摆地东进,不知不觉进入红军伏击圈;拥有优势兵力的红军出其不意地突然猛攻。经过两天激战,将敌军两个师几乎全歼。这一仗红军的指挥员极为认真。一军团长林彪亲自检查侦察员是否派出;师政委刘亚楼举着望远镜监视山下的一举一动;军团政委聂荣臻也在用望远镜观察,刚对团政委杨成武说了句:“这是紧要关头!”杨成武热血涌上脑门,扬起驳壳枪,边跑边喊:“同志们跟我来,冲呀!聂政委刚才说了,这是紧要关头,冲啊!”聂荣臻自己也带着特务连冲下去,扑向谷底……清查俘虏时,没有发现敌五十九师师长。军团部电台班上山砍树架天线的人回来告诉聂荣臻说抓到一个俘虏,像个当官的。聂荣臻认识敌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忙问:“脸上有没有麻子?”
电台的战士一回想,肯定地说:“有。”
聂荣臻兴奋地说:“就是他,快把他清查出来!”一查果然是。
紧接黄陂大兵团山地伏击战不久,3月21日,又打了一个大仗,即著名的草台冈战斗。在中间出了几次危险:
一次是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正在一座庙里召开战前政治工作会议。周恩来、彭德怀、谭政、萧华等领导都在。会议开始后,来了两架敌机,因为天气不好,大家以为敌机找不到目标,听着外面的防空号,也没去躲避,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会。谁知敌机一到头顶就俯冲下来,扔下第一批炸弹。王稼祥忙停止会议,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叫大家到外面去隐蔽。刚走到门口,敌机又过来了。刚18岁的萧华等青年军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撒腿就往外跑。周恩来猛一把把他拉进门坎内,大喊一声:“卧倒,快卧倒!”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掀起和震落的尘土扑头盖脸地落了一身,周恩来护住了萧华,用手帕揩了揩脸,冲大伙一笑:“蒋介石知道我们在这里开会,派飞机给我们放炮庆祝呢。”但很快敛起笑容,浓烟过后,他发现王稼祥倒在地下,弹片打进了右腹部,炸断了肠子,周恩来立即叫军委卫生部长贺诚亲自带领医务组和警卫班,把王稼祥送到红军总医院抢救……
另一次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林彪正在前沿指挥位置写作战命令,敌机一颗炸弹下来,气浪把他吹到了山坡下。管理科长负了伤,聂荣臻和另一名师长也被吹倒在地。他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去指挥战斗……
也有许多趣事。从上海撤来的原特科的同志如李克农、钱壮飞、胡底等大多能编能演,紧张的战事之余,还要创作一些节目演一演,鼓舞士气。罗瑞卿、罗荣桓、聂荣臻、刘亚楼、萧克、杨尚昆、萧华等人都成了战士剧社的名誉社员。《杀上庐山》就是周恩来打的腹稿,由胡底编剧、讽刺蒋介石无能的话剧,以后演了好几年。
在第四次反“围剿”中发生了一个大笑话:当时部队流行疟疾,在战斗中缴到一些西药,有的西药上没有标签。军团卫生部的人拿来上上下下看了看,又嗅了嗅,说是奎宁。大家一听如获至宝。军团部是近水楼台,机要科黄科长和警卫连指导员正发疟疾,就先给他俩服用了。谁知黄科长几个人吃了药,竟然像发了疯似地从山下跑到山上,又从山上跑到山下,一边跑一边乱抓自己的心窝,龇牙咧嘴地在胸脯上擂鼓。人们都被黄科长的一反文雅常态惊呆了。这时卫生科长猛地想起:“不好!这不是奎宁,是兴奋剂的吗啡!”
他这一说,人们顿时缓过神来,有人怀疑:“是敌人有意破坏吧!”
此话一出,便有人要遭殃。当时抓AB团的风还没过,首先就追查到军团部的医生游胜华,他是瑞金中华红色医务学校毕业的,是红军自己培养的“土”医生,本人是党员,家庭是贫农,难道是他搞破坏?不会。往上追,追到军团卫生部医务主任戴胡子。他在吉安城内开私人诊所,是红军打下吉安时,动员他出来参军的。是否他是AB团?再往上追,追到军团卫生部长姜齐贤。他在被红军俘虏以前还是国民党的中校医官呢,像!这些被怀疑者都很紧张,旁人也替他们捏把汗。
聂荣臻亲自参与调查处理这件事,发现确实是误用了药,并非蓄意搞破坏。保卫局长罗瑞卿和他配合得很好,一场风波算是平息了。聂荣臻给卫生部规定一条,今后凡是缴到没有标签的药,先找有药剂经验的人辨别一下,然后给狗作试验,证明没有毒性再给人服。一起人命关天的错案总算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