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善于用一个人看住另一个人,两个组织间互相牵制。“中统”成立后,很在起色,他又在酝酿以黄埔军校这一方人才成立个什么组织,以便监视“中统”,戴笠正是他理想的人物,但他不希望戴笠的权力过大,以免染指“中统”。其实,他对戴笠所说共产党的“四大健将”———周恩来、向忠发、李立三、顾顺章的行踪早在四处打探,只是没有消息而已。
1931年4月下旬的一天,蒋介石正在窗前默想进攻红军的计划,陈立夫匆匆赶来,一脸喜色:“总司令,顾顺章抓到了!”
蒋介石缓缓转过脸,瘪着嘴:“不会吧,有没有搞错?”他在上海曾与顾打过交道,都说顾很神,不仅双枪,能在室内开枪而室外听不到声音,徒手杀人不留痕迹;还会变戏法,催眠术,他的化装技巧特别高明,他用一副假牙往嘴上一套,整个人就变了模样……抓住别人可能,抓他谈何容易。
“不会错的。是在武汉,蔡孟坚他们抓到的!”
陈立夫这一说,蒋介石有点信。因为这个蔡孟坚也是非同一般,在去年的中原大战中,他不过是蒋介石第九军的一个参谋,竟能潜进许昌,从冯玉祥的部下任应岐窃得一本正在使用的密电码,并亲手交给蒋介石。蒋介石利用这本密电码掌握了冯军的命脉。蒋介石在大战结束时,专门在前线召见蔡孟坚,把他介绍给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陈立夫,陈立夫又委派他为“中统”驻汉口的特派员。蔡孟坚对蒋介石感恩戴德,立志报效。去年底,蒋介石在庐山召开“剿匪”会议,会后准备到汉口巡视。这一计划被中共地下党长江局获悉,通过内线取得千人欢迎会的二百张出席证,准备刺杀蒋介石。就在蒋介石下山前两天,蔡孟坚捕获了长江局的秘书夏华,严刑逼出口供,知道了刺蒋计划,立马电告陈立夫,陈立夫又转告蒋介石。蒋介石立刻召见蔡孟坚,当场任命他为少将参议,并发奖金一万元,并告:“以后随本人行动。”所以听说是蔡孟坚抓住的顾顺章,蒋介石始才相信。
陈立夫的激动劲头有增无减,把与武汉来往的电报都从公文包里掏出来给蒋介石过目。蒋介石还想证实:“电报说到这个人长相没有?”
“有,有。”陈立夫熟练地找出一张,边念边试图在自己脸上表现出来,“个头不大,身体肥胖,鼻梁很高,豹子眼……”
“是他,的确是他。”蒋介石从写字台前走出来,拧着下巴问起陈立夫,“要重兵监禁,严防逃跑。他现在哪里?”
“正在押解途中。他非要见你不可。”
“这么一个共产党的自首分子,”蒋介石皱了皱眉头,“我见他恐怕不合适吧。”
陈立夫劝道:“他虽然是个阶下囚,可毕竟是共产党的高层人物,只要他的口一开,恐怕共产党中央的机密无一可保,我想总司令还是礼节性地见上一面,具体事宜我们来做。”
“那好吧,你关照蔡孟坚,一到南京立即带顾顺章来见我。对你们此次行动,随后我将从重嘉奖。”
顾顺章是3月份奉派护送张国焘、陈昌浩到鄂豫皖苏区,回程到武汉,住在法租界陶陶旅馆里,又以“化广奇”的艺名,在新市场游艺场公开表演魔术。因他精于化装,每次登台都以不同面貌出现,也不怕被人识破,可是有一次上街,不曾化装,被一个认识他的叛徒尤崇新发现,立即招来随行的特务,将顾逮捕。顾的手上还缠了一条白毛巾。他还要求住在陶陶大旅馆,押去一看,还有一个交际女郎留在房内,是他演魔术时的助手。顾显得满不在乎,当要押他到军法处审讯时,他瞪眼大叫:“我要见蔡孟坚!”蔡孟坚好生奇怪:他怎么认识自己?即刻派人押来。顾顺章一到,竟拿出主人的派头,朝蔡孟坚一撅指头:“我不是一个普通共产党,是共产党中央常委,与周恩来平起平坐,共产党党务我掌管大部分,任何秘密机关,全部由我安排;我受过苏联格别乌训练,还是上海共产党中央红色保卫局长。说特务,我是特务的总管,这次来武汉,主要任务是:一、护送张国焘去鄂豫皖边区任主席,张昨已由我派人掩护到达;二、筹备布置共产党主席经粤汉路转株、萍去井冈山,转移主席驻处。你今日找到我,可能对国共两党都有好处,我不能再多谈,留下重要问题,请你安排我与蒋总司令商谈。”
蔡孟坚又惊又喜:“你见见此间行营主任何成浚将军谈谈吧。”
顾顺章不屑一顾:“见他也不过我刚说的这些话。”
“你为什么知道我蔡孟坚的名字?”
“国民党任何地区,主持反共的人名我都知道,不必多问。”
蔡孟坚确认这是条“大鱼”无疑。一边让顾仍回旅馆,派人监视,准备把他送往南京处理;一边报告何成浚。何成浚表示:“没意见。照你的意思送往南京中央处理,你可包一艘招商局小轮,派一班宪兵押送,你最好乘飞机先到南京,把此案报告总司令与立夫先生,听指示处理。”
蔡孟坚照办,先乘水上飞机赶到南京,向陈立夫报告,陈立夫又火速禀报蒋介石。蔡孟坚把顾顺章押到中统调查科长徐恩曾的办事处,顾抬头一看,进门就说:“这是我们的驻京办事处。”
蔡不解:“怎么是你们的办事处呢?”
顾顺章说徐恩曾的机要秘书钱壮飞就是中共打入国民党的核心间谍,还介绍李克农任徐在上海的无线电管理局秘书,安排为共产党的另一据点。顾顺章喋喋不休地摆谱:“你们中央一切对付共产党重要资料每日由钱派人送上海租界,由我或周恩来核阅。我在汉口即知你是武汉负责人,就是钱某派其女婿刘杞夫做交通员逐日自南京、上海,送交国民党中央一切重要情报,连历次中央军围剿计划加上各地反共负责人名单,所以我查出你的名字。如果钱已逃上海,报告周恩来,则我的计划全部完了!”
蔡一面听一面背脊冒汗,撇下顾顺章就去报告徐恩曾和陈立夫。他们几个一查,钱壮飞果然不知去向。回到顾顺章面前,蔡又佯装无事,说钱已搭车逃沪,已通知沪宁路沿途缉捕。顾顺章早察觉事情不妙,大为叹气。正好蒋介石官邸来电话,叫他们前往晋谒。顾顺章坐在车里扭捏不安,极度惶恐。蔡孟坚问:“你在轮船上是否写好了向蒋公建议,如何对付共产党意见书?”
顾顺章不耐烦:“何必预先写好,当面讨论不就行了吗。”他文化不高,却能滔滔不绝,又自信得很。
“你先向我透露个梗概吧。”
顾顺章出口就来:“一、把共产党变为合法政党;二、共产党军队交出,分散插编于中央各军,如取消其武力,自然天下太平。”顾供出了即将出狱的恽代英:“共产党制度,高级中委每年须参加基层活动,恽代英是共产党高干,他在参加浦东基层组织,化名王作林,化装成工人发传单,为警察捕获,供称为不识字赤色群众,故发交你们的苏州反省院感化。我花了几千元运动费,已准这几日移送南京总部军法处宣判释放,你可查明是否开释,恽是共产党重要人才!”
说到这,汽车已抵蒋介石官邸。蔡和顾一同进入蒋的会客厅,陈立夫和他的秘书张道藩都在。蔡孟坚急忙凑到张道藩身边,耳语钱壮飞是共产党最高间谍之事。张亦大惊失色,急切叮嘱:“此事绝对不可告诉蒋,你年轻,要增加经验,不要使立公增加大麻烦。”
蒋介石穿着长衫,已经走进客厅,站在中央,先去和蔡孟坚握手:“你很努力,甚好甚好。”
蔡孟坚立即向蒋介石介绍:“这位就是向我方归顺的顾先生。”
顾顺章也顺势上前,要去握蒋介石的手。蒋介石却装着没看见,把手背到身后,说了一句:“你归顺中央,很好,很好。以后一切听蔡同志安排,为国效力。再见。”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叫蔡送走顾之后再来见他。顾顺章没想到遭此冷落,木然地站在那里,神情沮丧。在回办事处的路上,顾自叹道:“我恐怕不仅不能促进中共对国民党放下武器,而保存共产党为公开政党;反之,我住上海的家室及子女……也会遭到惨灭。另外周恩来你们是捉不到了!”
“为什么?”
“你们调查科驻上海的特派员杨登瀛也是我们的人,只要钱壮飞跟他一通消息,整个上海的共产党立即都会消失!”
“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等蒋介石……可他哪里听我说!”
蔡孟坚也憋了一肚子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搞错自己的身份!”
顾顺章软了下来:“以后我的前途,希望蔡先生多多维护,我当尽力立功。”
把顾顺章安顿好,蔡孟坚又原路返回,蒋介石马上来到客厅,询问顾还说过些什么。蔡把顾在车里说的话学了一遍,蒋介石嘿嘿一笑:“顾已成为反共自首叛徒,还有什么影响力!你仍利用顾相机指导运用,随时向我报告。”
蒋介石很想知道:“这次能抓到周恩来吗?”
蔡孟坚不敢肯定:“据顾顺章说很难。就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是否能赶在他们之前。”
蒋介石站起来下令:“要尽最大可能搜捕周恩来,他一抓到,上海的共产党三年不要想再抬头!”
陈赓把顾顺章叛变的消息一说,周恩来惊得半天没说话。两道浓眉弹动一下,一双大眼惊愕地瞪着他的同伴,他破例向特科的陈养山要了支烟,抽了几口,让烟呛得直咳,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快呢?”
顾顺章的情况他太熟悉了。不说工人武装起义时的生死与共,就说后来成立的特委吧,也是由向忠发、周恩来和顾顺章三人组成,周恩来是决策人,日常工作由顾顺章负责,向忠发挂名不管事。下设的中央特科就是由顾牵头的,周恩来掌握的机密顾顺章几乎都知晓。对他这个人的才能品德,周恩来也是了如指掌:他确实聪明过人,办事果断,冲杀在前面;可就是好色,讲迷信,近来是恶习膨胀,常常混在女人堆里,还试着吸开鸦片;再一个弱点就是乱干,为所欲为,总想搞点大爆炸、抢劫之类的“声势”……这些事陈赓和柯麟都反映过,周恩来也已多次提醒过他。并特意把聂荣臻调到特科,以便约束顾的放荡行为。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叛变。他对中央机关的情况非常清楚。因为中央领导人常在他家里碰头,所以连他的家属、亲戚甚至佣人,都认识许多中央负责人。
“这件事你核对过没有?”周恩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地问陈赓。
“我亲自找过杨登瀛。克农也从壮飞那里知道了。六封有关顾顺章的电报他都译出来,让他女婿星夜送过来了,绝对不会错的。”
“你马上通知特委的同志到四马路福兴字庄开紧急会议。”周恩来痛恨地扔掉燃到一半的香烟,吩咐陈赓。让陈养山调集特科人员,准备晚上行动。
福兴字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秘密机关,楼下是家私人医院,这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接到通知,康生(当时叫赵容)、陈云、向忠发、罗登贤、博古、李强、陈赓等相继赶来。周恩来把顾顺章叛变的情况一说,引起不小的骚动。博古一向言辞强烈,大骂顾的叛变是“立三路线的”恶果,“什么人不能用,偏要用这种流氓无产者!”
大部分人无心辩论,一个个埋头喷烟,想对策。向忠发直起身子回了一句:“也不能这样说,他的功绩也不小嘛。”
周恩来阻止这个话题:“不要去追究责任了,我是有责任的。眼前的事情要紧。”
陈云接过话茬:“我看立即采取几个措施:第一,对一切可能成为顾顺章侦察目标的干部,立即转移到安全地带或调离上海;第二,废止顾顺章所知道的一切秘密工作方法,由各部门实行紧急改变;第三,党的主要负责人立即转移,包括秘书,也要迅速调用新手……”
周恩来盯着眼前的桌子,像盯着一盘难下的残棋,艰难地移动着一兵一卒:“李强,你的电台要马上转移,但不能停止联络。陈赓,你必须做好对党的负责人的保卫和转移工作,对顾顺章在上海所能利用的重要关系,也要妥善处理。钱壮飞同志的处境非常危险,你和克农要保护他,还有他的爱人张振华……”周恩来蹙眉补充了一句:“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化,必须控制顾的一家!”
康生的薄嘴唇抿成一道缝,加重语气说:“这些人一个不要留,顾顺章一回来,哪个都会跟着叛变!”
陈赓小声惊叫了一下:“糟糕,小超还在顾顺章家里呢。”
“快把她喊出来呀!”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顾顺章的妻子是个家庭妇女。顾顺章了走了一个月没有音信,她坐立不安,怕出什么事。邓颖超就根据周恩来的意思,把顾的妻子张杏华接到一家外国人开的旅馆,自己陪她和两个孩子住下。邓颖超也奇怪周恩来怎么两天两夜没回来了。正在纳闷,聂荣臻跑得一头汗赶来了,把邓颖超拉到门口,低声告诉:“快走,顾顺章叛变了!”
邓颖超情知事情严重,不及细问,叫聂荣臻带上母亲先走,她回到屋里,不动声色,把几份秘密材料收齐,轻轻合上门,快步离开旅馆……
聂荣臻他们撬开顾顺章的家门,搜查了一遍,在箱子里发现顾顺章写给蒋介石还没有发出的一封信,看来他早已有了投靠蒋介石的打算了。
4月28日,开始了大搜捕。上海成了最凶恶的恐怖事件的舞台。巡捕密探像一股祸水,布满了大街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党中央原来的电台地址被抄了;周恩来的住处,也被搜查了。顾顺章带着特务,搜查了几乎所有原先党中央机关的据点。但有一个联络点他却不知道,那是个汽车行,由刘仲华负责,(刘仲华解放后担任过北京市园林局局长,“文革”中去世)是军委机关的情报站。周恩来、李富春和聂荣臻等人,正是隐蔽在那里,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街上不时传来抓人车的啸叫声……
周恩来刚刚搬到小沙渡路,康生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把一张报纸拿给周恩来看,嘴里忿忿地说:“六指被抓了!”
周恩来脑袋嗡的一声,急忙去看报。“六指”是指向忠发,他有一只手六个指头。报上果然写着:“本埠新闻:向忠发为共党首领,于昨日(6月22日)上午9点3刻在善钟路被捕,当送嵩山路巡捕房。旋解卢家湾捕房政治部。闻警备司令部以该犯为共党首领,刻已派员引提。”
周恩来摸出门钥匙,寻思着。这间房子有三把钥匙,除了邓颖超那把外,还有一把在向忠发手里,他有事就会自己开门进来……周恩来还是不肯相信,让康生布置人,在远处监视,看有没有人来开门。特科红队的王竹友和杨福林乔装打扮,挑了两副馄饨担子守在那里。到了半夜,果然看到一队特务押着一个人赶来,那人用钥匙打开房门,后面的特务一拥而入……
周恩来和邓颖超已经搬到海宁路山西路拐角的一家烟纸店楼上去住。这是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亭子间,邓颖超的母亲也挤在里面。白天谁也不敢出门,只有到了晚上偷偷出来买几张报纸,探探消息。其他人也迅速转移。李富春夫妇躲在蒲石路余庆里一所花园洋房里,聂荣臻夫妇搬到提篮桥附近。中央已经发来指示,伺机离开上海,尽快进入中央苏区。
向忠发被捕的消息已发往庐山的蒋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