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日下午,朱德接到的任务是宴请朱培德下面的一些军官,最好是想办法一直拖到下半夜,敌军无人指挥,胜利的把握就会更大。
最有效而又不宜为人察觉的办法还是请客吃饭,外带打麻将。
晚饭前,朱德部署好军官教育团的起义准备工作后,便来到城西大士院街口的佳宾楼。他跟这里的老板很熟,包下几桌酒席,伙计便打出斗大的“客满”二字,摒散客于门外,一是给朱德壮声势,二是示其生意兴隆。旧军队的吃风很盛,一般军官都是有请必到,许多抹不开面子的事也是在觥筹交错之间一笑了之;而麻将之风更是盛行,通宵达旦是常事。朱德的帖子送出去不久,天未擦黑,两位主客———第三军的两个团长卢泽明和肖曰文,前脚赶后脚,笑呵呵跨进门坎。
卢团长驻守老贡院,肖团长驻大校场营房,就是侯镜如拜会的肖胡子。他们与朱德的关系都不错。汪精卫叛变时,卢泽明曾逮捕了军官教育团的党代表,朱德登门之后,卢即将人放了。朱德返回南昌后,他们还常常来往。在卢泽明和肖胡子等人的心目中,朱德是他们敬重的忠厚长者,又是他们顶头上司朱培德的老友,请客是不能不到的。
朱德虽是少将军衔,待遇是不低的,但生活极为简朴,平时总着一套灰布军装,一双深黄皮鞋,裹一副绑腿,有时还打赤脚穿草鞋。他在兼任南昌市公安局局长时,上班总夹着个皮包跑路,有车子也很少坐。他的夫人那时和他住在一起,也始终保持乡下人的俭朴习惯,吃和穿都不像一个团长夫人。她就是后来牺牲并为朱德怀念不已的女中豪杰伍若兰。因为天气太热,朱德今天没穿军装,也没带夫人,只是随便穿了一件旧绸衫,来到佳宾楼。
几道菜上齐之后,朱德随便说了几句,意思是天太热,这顿便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纳纳凉,叙叙旧,大家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两位团长是打惯牙祭的人,也是猜拳行令的老手,不一会儿就面红耳热起来。朱德也有些酒量,不时陪饮几盅。大约闹到9点来钟,朱德觉得这个地方太暴露,也难以维持在明天早晨。他提出让大家转移到不远的大士院32号打麻将。两个团长无异议,跟着朱德转移“阵地”。
朱德暗中交代警卫员刘刚:要制止一切外来客人进入此地,特别是来找卢、肖二团长的人,你推说他们回去了。如果到后半夜时,你给卢、肖二团长的卫士一点钱,叫他们明天一早来接长官。最好见机移去卢、肖二人的自卫武器,但不能惊动他们。
牌桌一摆开,客人们就深入角色,人们的眼睛只盯着竹牌,不再看钟。麻将牌和大理石桌面相碰,在静夜里,发出牌迷们醉心的清脆声音。军官们摆弄竹战,就跟听到枪响一样过瘾。
牌兴正浓,肖团长手下的一名副官,不知怎么溜了进来,跑得一脸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刚接到命令,要他把自己辖区内的滇军解除武装。
这个青年军官刚说话时声音很小,几乎贴在肖团长耳廓,后来一看牌桌四周多数是他的云南老乡,便放大了声音。并找着了最高军衔的朱德,问道:“我也是云南人,也搞不清应不应该对同乡下手,该怎么办?”
一听这话,朱德的心一下沉到脚底。
肖团长惊愕地盯着副官,让他把情况再说仔细一点。
副官又补充说:“二十军的赵福生说,今天晚上有人要搞暴动,缴我们的枪……”
刚才还是喧闹不已的牌局陷入一片死寂。
朱德掉过头来,对客人哈哈一笑说,在这乱糟糟的时候,真是什么样的谣言都有,不屑一顾。他洗着麻将,招呼大家:“请接着打牌,飞短流长的话太多,用不着操心。”
卢团长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来说:“也许是个谣言,可是我也听说今天晚上要出事,大家都回到岗位上去吧。”
他这一说,其余几个人都站起来,找自己脱下的衣服和枪支。朱德还想挽留:“大家再坐一下子嘛,我弄清情况再走也不迟。”
客人不依:“谢谢朱团长的盛情,改日再耍,改日再耍。”
到了这一步,朱德也不好强留,以免招惹更多的猜疑,便打着哈哈,开着玩笑在门前送客。等客人刚刚散尽,他马上赶到前委指挥部。
前委指挥部所在的江西大旅社,四周已架起了起义军的火力网。全副武装的卫兵四处游弋,警惕地注视着来往行人。夜已深,一楼的喜庆礼堂里,四对高悬屋顶的大红宫灯交相辉映,像是在迎接一个即将诞生的节日。起义军的文职人员正伏在灯下赶制各种宣传品,文告和标语铺了一地。
朱德进来的时候,周恩来正在伏案看一张地图,跟身边的人员交谈着。
“恩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朱培德手下的人都知道了?”
周恩来告诉朱德:“是的。贺龙来过了,他的一个副营长叛变了,估计敌人已有准备。你来得正好,前委已经决定,将暴动时间往前提两小时。”
朱德看了一下表:“我马上回教育团,把起义的人带出来。”
“你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跟我或者伯承通个气。”
周恩来关照着比自己年长的朱德———在后来漫长的革命生涯中,周恩来几乎一直这样关照着,也许正是这种关系,才使得周恩来逝世时,朱德格外伤感,以其年迈之躯,颤抖着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朱德走出大旅社时,各街口通衢都安上了起义军的步哨。大家不能叫口令,从电筒上的红十字,彼此都能远远地认出是自己人。有的部队已在发红领巾,让大家把它结在领上,像打西装领结一样。
起义正在一分一秒地接近。
静夜正在凝聚第一声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