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与贺昌、颜昌颐于第二天即乘轮船急忙赶到九江。他们要通知的第一个人是叶挺,所以到九江后就住在叶挺的司令部里。因为“东征讨蒋”,在九江调集的部队已达六个团的兵力,共产党内许多负责人也因武汉形势险恶,纷纷来到九江。7月20日,一些中央负责同志开了个碰头会,聂荣臻和叶挺一起参加了会议。出席会议的还有其他中央委员谭平山、邓中夏、李立三、恽代英等。
李立三是个急性子,虽然人精瘦,却也耐不住九江闷热的天气,不住地用手绢擦脸上的汗水,他的话也和天气一样暴躁:“现在形势异常紧迫,我们应该立即行动,不必等待。”
聂荣臻不同意:“这不行,我们没有权力擅自行动,必须等待中央的统一命令。”
李立三也不肯让步:“既然已经向部队传达了中央的决定,起义工作已经进行了组织准备,下个命令就行了嘛!”
聂荣臻还是坚持:“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们到九江来的任务是做好组织部队暴动的准备,准备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嘛。”
会场不安起来。有几个中央委员发表意见,赞成李立三马上动手的主张。也有人对聂荣臻不满,说起风凉话:“你呀,就是奴隶主义,胆子小。”
如果聂荣臻附和一句,言语马上就会变成行动,但他不肯松口:“这不是什么胆大胆小的问题,临来九江时,恩来同志交代得清清楚楚,中央对南昌暴动的决定,不是最后决定,必须有中央的命令才准许暴动,不能自由行动。这是原则问题。”
李立三呼地站起来,大声说:“你要听中央委员的嘛!”
“大家都是中央委员,我听哪位中央委员的?”聂荣臻心里很不痛快,一扭脸,将椅子挪向窗户,咕噜了一句,“中央委员也得听中央的!”
会场里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争论得非常激烈,但最后大部分人还是主张按聂荣臻坚持的那样,等候中央的统一号令。
会上还分析了张发奎的情况。
张发奎作为第四军首领,他对时局的态度,极受一般人的重视。北伐前,他原任第四军第十二师师长,第一次北伐后,即升任第四军军长,第二次北伐后,又升任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他那时年轻有为,没有军阀气味,当得起模范军人,既是革命正统,又英勇善战。因此人们崇拜他为铁军英雄,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对他都甚为敬佩。他的部下,特别是属于广东籍的,暗中还都存有返回广东去的念头。以第四军中一班将领而论,心情大都苦闷,有点类似当年太平天国内讧时的石达开。这班将领大多是广东籍,参加革命较早,深受孙中山的革命传统影响。他们在两次北伐中出力最多,战功最大,因而才获得“铁军”的称号。他们目击革命阵营闹得四分五裂,冯玉祥、唐生智等军阀气味很重,蒋介石、李济深等的作为又太离谱,一切的一切他们都有点不顺眼。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是革命中的孤臣孽子,飘流在外,无所依托,抑郁难申。张发奎爱护他的袍泽,不分共产党员或非共产党员。他曾明白表示,第四军将保护中共党员。但在武汉分共的紧急关头,他又表明拥护汪精卫,并因此与仍主张容共的邓演达疏远开来。所以人们担心他究竟会追随汪精卫到何种地步。当时与张关系较密的苏联顾问们,如加伦将军,对这位军人颇为信任,认为中共可以且应该与之保持友谊,不应彼此闹翻。
可是现在张发奎的态度越来越犹豫,越来越右倾。
加伦总觉得与张发奎所统率的整个第四军一同返回广东,或进一步“南伐”———先将广东打下,再图发展,胜算将会多一些。张国焘和瞿秋白对加伦的意见也不反对,只是对能否实现这一点颇有疑问。并认为叶挺等部能和整个四军一同返粤是上策,在南昌起事是中策,束手待毙是下策。
李立三坚决反对依靠张发奎打回广东的做法,认为很少成功之可能,甚至会被三、六、九军所包围而完全消灭。纵然回粤成功,我们亦必在张、汪协谋之中牺牲,这与我们回粤的初衷完全相反。所以,我们应该抛弃依张之政策而决定一独立的军事行动。因此在军事上赶快集中南昌,运动二十军与我们一致,实行南昌暴动,解决三、六、九军在南昌之武装。在政治上反对武汉、南京两政府,建立新的政府来号召。
这一点与会者无异议,都同意将这个意见再向中央报告。
会后,五人政治局成员之一的李立三和中央秘书长邓中夏,代表大家的意见,来到离九江不远的庐山,和正在山上的瞿秋白、鲍罗廷、张太雷等人商谈。
7月中下旬,长江沿岸已酷热难当,避暑胜地庐山却是一片清凉。倘在往年早已游客如云,人满为患了。今年,由于发生了大的事变,性命难保,人们谁有雅兴到此游逛。到处空荡荡的。瞿秋白住在仙岩客寓。这是英国人开的一家饭店,房租很贵,瞿秋白的住室每日房费大洋六元。林伯渠的叔叔在这个饭店当厨师,汇报会议就是在厨房里开的。参加会议的有瞿秋白、鲍罗廷、张太雷、李立三、邓中夏等。瞿秋白听过汇报,即刻表示完全赞同九江会议关于南昌举行起义的建议。鲍罗廷已在做回国准备,对起义没有把握,但不反对。张太雷也赞成。于是,临时中央常委和国际代表做出南昌起义的部署:在南昌武装起义成功后,立即南下,占领广东,取得海口,以待国际援助,再举行北伐。于是九江会议的同志请瞿秋白回汉向中央报告,从速决策。从九江会议到庐山会议,在南昌举行武装起义的计划,初步形成了。
7月21日,在庐山养病的瞿秋白回到武汉,立即提出改组中共中央领导的问题。在汉口法租界他的那所新布置的秘密寓所里,他告诉张国焘,鲍罗廷可以经过冯玉祥的西北区回到莫斯科去,共产国际派了一位新代表来,名叫罗明纳兹,一两天内就要到达。据鲍罗廷介绍,罗明纳兹是少共国际出身,不懂中国情况,素以“左倾”著称。
“老鲍要我们好好和他打交道。”瞿秋白给张国焘端来热茶,说起他在庐山与鲍罗廷谈论的其他话题,“中国革命是失败了,责任问题要有个交代。依我看,中共的一切,虽然事实上是遵照共产国际的指示进行,但不能让共产国际担负全部责任。因为莫斯科威信的丧失,将会影响世界革命,也会助长托洛茨基攻击斯大林的气焰,更会使中共党员不信任共产国际的领导。”
“你的意见呢?”张国焘身体白胖,遇上7、8月的天气,总是不住地扇扇子。
“中共中央只有挺身出来负担起这个责任,才是良策。”瞿秋白更具体的表示:陈独秀在这次失败中,原有重大过失,现在又采取了不正确的消极态度,他应该负失败的全部责任。我们自己应站在拥护国际的立场上,反对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他还透露,按鲍罗廷所希望的,是由他和张国焘继续领导中共中央,他主持理论研究,张国焘主持实际工作。
张国焘停下扇子,脸色骤变:“我不这么认为。共产国际的政策是这次失败的主因,不认真去检讨,都推到陈独秀一人身上,是不公道的;中共中央人人有份!如此违背道义,还有什么威信来继续领导?”
“你冷静些,冷静些。”瞿秋白想劝住张国焘,说,“我们力不从心,不可能脱离或疏远共产国际。我和鲍罗廷的协议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不能拘泥于道义。”
张国焘难以自制,话越说越难听:“我们常说,共产国际不懂中国实情,现在想来这句话对极了。本来整个共产主义乃至社会主义圈子里,从马克思直至现在,对于遥远的亚洲,一向就感生疏。莫斯科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是急功近利,投机冒险的急就章。是盲人瞎马,闭门造车,削足适履,揠苗助长……”张国焘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有关不切实际的成语。他的结论是:“中共好比部队,共产国际是司令部,如果牺牲了部队,保留了司令部又有什么用处?因此,牺牲中共是最大的损失,绝不是什么避重就轻。”
情绪激昂中是难以说准问题的。瞿秋白虽然不完全赞成张国焘的议论,但还是认真听着,有时点点头,在那张惨白的书生脸上呈现一种勉为其难的表情。他们两个决定将中共中央极度秘密地迁回上海,在适当时机,召开一次中央紧急会议。当时中共中央在武昌党员的紧急疏散工作,已渐次就绪,第四军正向长江下游开拔,城防即将让给积极反共的唐生智部,因而再无留驻武昌之必要。他们决定此时先将中共中央搬回汉口,既可乱人耳目,又便于向上海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