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暴动胜利后,陈独秀在欢喜之余,提笔给吴稚晖写了一封信,派罗亦农送去。陈独秀在信上说,我以人格担保,共产党不会在上海成立工人专政政府,希望吴稚晖不要为右派谣言所动。
罗亦农问:“你是想稳住吴,对付蒋介石?”
陈独秀很自信:“稳吴,就是稳住上海国民党左派势力。”他哪里知道,吴稚晖早已跟蒋介石穿一条裤子,骨子里右到了家。
正如白崇禧得到的情报,共产党对进驻上海的北伐军充满了幻想,特别是看到第一师师长薛岳比较左倾,陈独秀在特委会上,专门提出对待薛岳的三条措施:留薛岳军队在上海。薛岳招兵时,工人、共青团员、共产党员可去参加。缴获的军械中,可送一部分子弹给薛岳,一部分自己保藏。
陈独秀期望在蒋介石反革命政变时,薛岳可以调转枪口,对付右派军队。根据这一设想,上海区委组织各界慰劳军队、工兵联欢会、招兵等等做薛岳的工作。但是蒋介石决不等闲,也不听任别人摆布。他听取了白崇禧的报告后,很快把第一师薛岳部队调去龙华,把第二师刘峙部队调闸北接替。共产党组织虽然号召工商起来表示“留薛”,各区党部分头召集党员大会拥护留薛,但已无济于事了。刘峙部队接防后,共产党仍组织工人与刘峙部队搞军民联欢,因此,多有疑心的蒋介石对第一师、第二师都不放心,4月7日,将他们调往沪宁线,将原孙传芳部队第二十六军周凤岐部队调沪。蒋介石加紧了他的阴谋活动。
其实,白崇禧一进入上海,社会上便有舆论传出:“市政府为C。P。掌握”;“蒋介石反对市民政府”;“白崇禧缴上总武器”等等。在总工会发布复工令后,帝国主义以及一些工厂资本家不许工人复工,用意是明显的。于是,白崇禧在3月25日公开向日本记者宣布:工人如有扰乱的情形,各国都可出租界缴械。
上海的形势已经是革命和反革命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陈独秀又一次苦恼彷徨起来。
他时常在心里权衡利弊得失,有时清醒,有时糊涂。3月25日晚8点,特委会开会,满屋子烟雾腾腾,如失火一般。陈独秀听完各方面的汇报,曾说过一段很清醒的话:“中国革命如不把代表资产阶级的武装打倒,中国就别想要革命,同时只要把此武装打倒,资产阶级就可以服从革命的力量。上海现在资产阶级与右派勾结,党军也很右倾。我们如果情愿抛弃上海,就很容易;如果争斗,就要马上动作……将来的纠纷问题,我看就是纠察队的武装解除问题。如果右派军队来缴械,我们就与之决斗!”
罗亦农也是清醒的。
第二天上午,罗亦农在中共上海区委会议上说:“现在上海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现在反革命的势力已集中于上海了。中心问题就是上总的武装纠察队问题,上总要有纠察队才有说话的地位。因此,就要与军事力量发生战斗。”
愁苦中的陈独秀终于停下吸烟,眼已呛得流泪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全国反革命的动态图,他喃喃道:“一、蒋在江西赣州杀工会委员长,打市党部,打六军政治部,被害的都是C。P。;二、在南京下关英美打死中国一两千人。所以现在帝国主义与新军阀已经进攻了,我们把这两个问题联合起来看,所以中央与区委已决定准备防御战争。”
罗亦农已从陈独秀的发言中,感觉到他的思想有变,一夜之间从“决斗”变成了“防御”,马上旁敲侧击道:“我们现在的责任,就是挽救这个全国的危机,这个争斗比这次暴动意义更大。幸而胜则已,不幸亦可影响全国,断绝蒋之政治生命。”
陈独秀重新燃起的烟蒂,在他面前又生出许多幻觉:“还是尽可能避免冲突吧,哪怕在时间上推迟一点,也可以为我们最后的准备争取时间。我现在宣布,反英运动要扩大,可逼蒋对民众的进攻减少。要蒋也反英。”他具体布置了反英运动的三项工作:一、作民众宣传;二、英厂罢工;三、排英货,以及提出收回租界的口号。为了追求幻想的实现,他开始作原则性的让步。他函告上海区委主席团:目前我们表面上要缓和反蒋反张,实际准备武装组织,上总除力争保持纠察队外,要少说政治。对蒋要求我们的问题,差不多都可答应,但要他积极反英。
为了缓和与蒋介石、张静江的敌对情绪,特委会和上海区委还决定去慰劳蒋介石。同时派彭述之去武汉,与国际代表及中共中央多数委员商讨对蒋方针。共产国际来电指示,不要武力冲入租界,注意左右派冲突。
陈独秀揣测,国际还是想保住联合阵线。
蒋介石也在摸共产党的底。他派胡公冕去见陈独秀,说:蒋很想见见仲甫(陈独秀)。
陈独秀对周恩来说,你去见一下蒋介石。
但蒋介石又躲着不见。
第二天,周恩来在特委会上琢磨着:他不出面,估计对付我们已有预备。他看看陈独秀对此并无反应,又说:“我推测老蒋是要借扰乱治安等名目来干,对党部将来是挑拨错处。他们对付武汉及解决上海只有凭武力。对付民众只有像江西一样雇用流氓。我的意见表面上还要缓和,自己做好准备。可以利用黄埔同学联欢会,欢迎蒋校长,一致拥护革命的校长,这样蒋当然不敢说反革命的话。即或不然,打起来影响也好。老蒋是否还去见见?”
陈独秀沉思片刻,同意了:“市政府我们要拿住。但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不清楚,你还是想办法见到他。向他说明五点:一、对日本电通社的消息不辩白;二、公开说C。P。压迫国民党;三、对工农运动的态度前后不同;四、右派军官用得太多;五、不与左派合作,致国民党不能统一。你跟他说,这五点是我们不满意的,但并没有打倒他的意思。”
通过宋子文,周恩来终于找到蒋介石的住处。
蒋介石起身相迎,但坐下后话就不多了。他听着周恩来讲,一提到国共合作,他脸上现出不悦:“有人说我已不再信任共产党了,并说我甚至将要禁止共党分子纳入国民党。事实上,我本来就不支持你们。去年我在黄埔军校说过,我仅曾邀请其他较小的革命组织与我们携手合作,其条件是,我须保留权力,对任何超越范围、意图危害国民革命大业的团体,予以取缔。上海工人纠察队也在取缔之列。”
“上海工人纠察队不是军队,而是工人的群众组织,旨在自卫,不应干涉其行动。”周恩来特别强调这一点。
蒋介石又换了一种说法:“不取缔也可以,但必须划归我指挥。”周恩来没有答应,只是说:“国民革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共产党的努力,苏联顾问帮助,尤其像鲍罗廷这样的……”
不提鲍罗廷还好,一提鲍罗廷,蒋介石像触到火焰被灼痛一样,一拍桌子,大骂起来:“汉口完全是老鲍搞的鬼,老鲍不走,一切都没有办法,鲍罗廷应该滚回家去!”
“你不能这样说。在我们周围有许多外国势力,哪一个肯伸出手帮我们一把!”
“哼,不帮助没关系,他老鲍比英国、日本压迫我还厉害!”
“我希望你还能公开表示一下对我党,或者说对武汉政府表示一下善意。”
“我不能表示。如果你们停止攻击我,尚可商量。我对你们现在的做法是不满意的,你们完全凭主观,其实客观情况并不尽然。不过我还可以见见你们的仲甫先生。”
蒋介石不说话了。周恩来也失去话题。他想到在黄埔军校时,蒋介石很吃激将法一套,便从另一方面说道:“我看你这一段好像比较消极……”
蒋介石叹息道:“以前我是感觉疲劳,本想下野休息。可现在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反对我,我决不下台!一定要干,干到底!当然我不是过问党的事、政治上的事,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军事我一定要管!”
第二天特委会开会时,周恩来把与蒋交谈的情况一说,与会者都沉默了。蒋介石种种不合逻辑的看法在共产党人心中激起阵阵寒战……陈独秀努力地直起腰。蒋介石那双瘦胳膊,似乎从神秘之中,从阴影之中,从虚无缥缈之中向他挤压过来……
“今天恩来还可去。并去见一见宋子文。我们多与他接洽,可缓和冲突。现在上海滩谁都知道,蒋介石正与他的妹妹宋美龄打得火热,蒋介石也不能太不讲情面吧。有了时间,我们自己好做准备。”陈独秀之所以不担心蒋介石会在一夜间翻天,是他相信:“《字林西报》说蒋兵只三千,这点兵力,想压迫工人投降,根本不够。”
周恩来眼圈乌黑。自打工人起义以来他就没有睡过整觉,这几天他又马不停蹄,已经筋疲力尽了。他难得遗忘,这时他又想起蒋介石说过的话:如果苏俄再不答复他的抗议,他要单独发表宣言,宣布老鲍的一切破坏国民革命的黑幕。
“这是讹诈!”赵世炎火了,“我看老蒋方面的工作要继续,市政府现在的维持问题也迫在眉睫。”
陈独秀茫无头绪:“市政府要开财政会议,要找宋子文,还有交通会议,要恢复交通。还有公安局问题,目前只好同蒋去商量。还有外交方面……”
听的人心都烦了,只是不好表示出来。这时不知谁点出另一个话题:“听说汪精卫这两天就到上海。”
陈独秀抬起脸:“确切吗?”
他自我安慰起来:也许我们还有点办法……
共产党人也有过捉蒋计划。正在紧张筹备之际,汪精卫的突然出现,使紧绷之弦松弛下来。原因是:汪一向以左派领袖的面目出现,再就是其途经莫斯科时,共产国际和苏维埃政府都答应给他全力支持。